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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锁 第5章 高塔

作者:绿叶发华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2-12 23:42:56 来源:文学城

“阿礼!阿礼!”

有什么人在疯狂地呼唤着我。我听见了他的声音,睁开了我的眼睛。世界一片漆黑,伸手五指不见。

“阿礼!阿礼!”

有人紧紧地抱住我。我闻见了火的味道,无数的火,无穷的火。热浪吐出它的舌头,一遍又一遍舔着我的脸颊。那人紧紧地抱住我,就像是热浪里我披在身上的一件衣裳。

意识进入混沌之前,我感受到一只柔软的手很轻很轻地抚摸过我的脊背,我模糊地听见一个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睡吧,阿礼,睡吧。不要担心。”

……

这是大秦。

那骷髅站在刀下。它的身上烧着着火红的洞,骨架上薄薄地覆着一层厚重的土。骷髅的怀里抱着一个安睡的人,骷髅的姿势很小心,不让刀锋的阴影沾染到她。

骷髅头上的刀终究没有斩下,一位姓董的官员千里骑马带来刀下留情的信。

……

这是大汉。

那骷髅陷在宝座里,凌驾于穿黄袍的人之上。无数的大臣高呼万岁,提笔的史官分不清他们是为了骷髅还是皇权。

骷髅在终于坐稳了宝座的那一天抽身离去,留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怯生生抱着琴坐在宝座上。没有人敢怠慢那个小姑娘。他们对她有印象,史书记载的大秦里,骷髅曾经用它没有血肉的手小心地搂住这个姑娘。

骷髅离开了宝座,但没有离开世间。仿佛是为了什么誓言,它提着一把宝剑,征战于不肯被驯服的四方。不断有人声称见过骷髅,不断有人加入骷髅的军队。骷髅给他们戴上了一把亲自打造的玉锁,他们又一起给更多人戴上沉甸甸的玉锁。

骷髅一直没有回到那个宝座所在的位置,因为它心里憋着一股劲,要找到最好的工匠为它的姑娘修完那座已经动工的塔。

它要把它的姑娘保护在塔里,从此没有人可以冲着它的姑娘点燃熊熊的恶意的火。

它没有找到它想要的工匠,但它的姑娘失踪了。于是它顾不得征伐未止的人间,疯了似的赶回那宝座的所在地。宝座已经不见了,那里现在矗立着三座塔。骷髅双目赤红,跌跌撞撞地闯进其中两座。它见到了它的姑娘,它的姑娘带着它不懂的宁静垂目抚琴。琴上停了一只蝶,它很快认出来,那只蝶与他们来自一个时代。

……

“阿礼!”

“你是谁?”阿礼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不忘把那琴抱进自己的怀里。蝴蝶的翅膀振了振,然后再无动静。她面前的骷髅长相怪异,明明是一具白骨,却缠着价值不菲的金线,披着造型华丽的外衣。

骷髅的心很痛,很痛,那深陷的眼窝里有燎起了熟悉的灼热的感觉。它克制着自己一把掐灭蝴蝶的怒气,卑微地匍匐在阿礼面前,颤颤巍巍地张开它的手。骷髅之手不生血肉,但捧住了足够多的金银,足够多的玉石,足够多的工整的写满字的纸,那些宣纸上的文字称颂着伟大的礼。

阿礼不说话,只是带着无限的惶恐狠狠摇头。

“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阿礼用骷髅熟悉的怯生生问出最残忍的问题。塔里的人早已围上来,做出请离的手势。

骷髅的姑娘认不出骷髅了。骷髅仰天大笑,没有水分的身体里涌出了一种咸咸的液体,徘徊在它空洞洞的眼窝,固执地不肯叫姑娘看见一点。它再一次伸出它颤抖得厉害的手,把那些金银、玉石、书卷送到阿礼的眼前。

“看看它们,”他哀求,“看看它们!不会有人再欺辱我们了!我们不需要跟着我们的父亲走六国劝导那些什么道理也不懂的莽夫了!看看它们,阿礼,我为我们拿到了我们想要的一切,阿礼,看看它们!”

它想了想,把这些金啊玉啊小心地放在阿礼的脚边,然后又带着点讨好意味地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一把玉锁。骷髅分明是在喃喃,语气却烧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狂热,白色的骨头温柔地抚摸过那锁面精美的浮雕,锁的背后刻着姑娘的名字。

礼。

“阿礼,来,接过它,我们一起给这个世界戴上锁!从此没有人会不听话,从此没有人可以不听话!我们锁住他们,我们规范他们,我们重新整顿这个世界的秩序,从此不再有欺诈,不再有不公,不再有不太平!你还记得父亲化的小丘吗?从此小丘不会再寂寞了!父亲再也不需要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为着一群狼心狗肺的家伙奔波,那些目中无人的君王从此臣服在小丘的尘埃之中!”

阿礼什么话也没说,也不肯分一点眼神给那些闪着光的昂贵物件。她一点也不陌生骷髅献宝似的捧着的锁,那是从一副辔头上拆出来的,曾经为一辆巨大的车效力。她不再后退了,她不再瑟瑟发抖了,她站起来重新架好她的琴,琴音响起之前,骷髅看见了一双无比悲痛无限怜悯的眼睛。

……

就像认出玉锁那样,阿礼认出骷髅了。

阿礼不懂得骷髅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她为骷髅弹响了那首父亲在舞雩台上弹过的乐。

“阿乐,我的阿乐!”阿礼在心里悲切地唤着。她的阿乐披上了铠甲,提上了宝剑,把玉锁套在世间每个人的头上,从此驾驭着世间大众的悲欢。可她心里记着的还是那个从大周的编钟里诞生的、严肃温柔的阿乐。

“阿乐,我的阿乐,你的脖子上分明也套着一把巨大的锁。”

……

骷髅看到阿礼弹琴了,它把这理解为一种沉默的反抗。

骷髅怒了。

它的姑娘不再是它的姑娘。

它的手里还捧着那把锁,锁上刻着姑娘的名,锁链带着一具骷髅不存在的体温。它挥了挥手,赠了姑娘一场好梦,然后小心翼翼地拿着那把锁,极端温柔地戴在她的脖子上。玉锁扣上发出沉重的叮当声,骷髅看了看,不满意,担心玉锁太重,会伤到它亲爱的姑娘———它不愿意承认,其实它有一个小小的私心,它不希望它的姑娘看起来像一匹无助的马。于是它另想了个法子,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没修完的作品,唤来无数的追随者,让他们一砖一瓦砌成了塔。

它要得很急,它要塔越高越好。它抱着它的姑娘,坐在塔的雏形的顶端,叫人踩着木梯围绕着他们修建这座直入云霄的塔。它不再在意那些塔面的细节,只在塔建好以后,亲手布置了一间堪称完美的小屋,小心地把阿礼放在柔软的床上,然后用玉锁锁住她的脚,再用她的裙子盖住那造型精美的枷锁。

骷髅收起来阿礼的琴,在书架上布置好阿礼喜欢看的书,又担心被抹去记忆的阿礼对一切感到惶恐不安,便随手挑了几本史书混在期间。它点了一把火,烧干净通往塔顶的木梯。它按着礼制带上来足够多的器皿和几壶好酒,看着入梦的阿礼,骷髅想流出眼泪来。

骷髅没有眼泪,于是骷髅优雅地给杯子盛酒。它从前没有喝过那么多酒,但在没有旁观者的塔顶,骷髅允许自己放纵。

骷髅一直喝,一直清醒,酒精麻痹不了它,酿酒的粮食香却带着它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塔外又在打仗了,骷髅诞生那年,世界也是这样弥漫着无穷无尽的战乱。骷髅记得父亲曾经带着自己和阿礼奔走,他们有时和人吵架,有时得到崇敬,但最后它们都被赶走了,因为君王想要权势,他们无可奈何。

父亲后来化成了小丘,他和阿礼在小丘上等待,有一天一辆巨大的车接走了他们,于是他们再次奔走列国。

车被修得金碧辉煌,车化作的人气宇昂扬,君王在这人的面前抬不起头,但赢得胜利的车背影却无限寂寥。

车上终于还是只有骷髅和阿礼,那些连连称是的帝王在最后关头拒绝乘车同行。

那一年骷髅见到了一位教书先生,先生和车意见不合。但骷髅听进去了先生的话。先生摸着它的头告诉它:你是为了规范而生的。先生送了骷髅一副辔头,让他套在拉车的马上。只是车不愿意,强迫骷髅打消这个念头。

骷髅明白先生的话。骷髅明白人们生来就是恶人。骷髅知道它必须约束人们的行为,这样才能保证秩序的温良。

骷髅希望阿礼赞同他,但阿礼不说话。骷髅理解,骷髅知道阿礼是从人心里长出来的,带着无法抛弃的宽仁。但骷髅不是,骷髅来自于冰冷的编钟,编钟响,等级显,人景仰。

骷髅没有与阿礼产生太大的争执,因为先生的学生号召起了另外一群人。这群人严肃、冷漠、一丝不苟,很快他们的后来者拥护着一位身着黑袍的王成为皇帝,然后在大地上点燃了一把熊熊烈火。

很多哭泣。

很多绝望。

骷髅见到了一只安静的蝶,那只蝶在火的面前无比坦然化作灰烬。

他带着阿礼东躲西藏,但火还是找来了。火焰连接天空那天,骷髅把阿礼抱在了怀里,浑身血肉献给这场无名火,尽全力护住阿礼的生机。

在骷髅终于变成骷髅的时候,火停了。余烬里飞出一只蝴蝶,蝴蝶停在新来的帝王的指尖。

骷髅没有意识般地,用它的白骨搂住它的阿礼。有人向他们挥砍刀,好在飞驰的马送来了让他们存活的消息。

骷髅走了,在喝完一整壶酒的时候。它在窗口飞身一跃,摔碎成千万截。它什么也不想做了,它也不敢面对醒来后会问它它是谁的阿礼的眼睛。它发现它是白骨了———在他想要掩面痛哭的时候,白骨碰到白骨,眼窝没有液体。

它不要吓坏它的姑娘。

它的姑娘的眼睛里盛满了悲悯。从前那些悲悯是为了在农田里在战火间苦苦挣扎而不得安宁的百姓而生长的,但今天这悲悯为了骷髅而盛放。

喝酒的时候,冰凉的液体带来了久违的粮食的气息,让它想起它的父亲的温柔。它看着礼安静的睡容,觉察到心里那股暴虐的旋风渐渐平静。于是它冷静了,像那些制作编钟的青铜器一样冷静。它数着身上一根又一根白骨,回忆自与阿礼分开后发生的一桩桩一幕幕。酒水激起了它的头痛,这头痛却偏叫它清醒,于是它发狠地撕扯身上缠着的金线,却发现它们乱成一团,越拉越紧。

但骷髅的心里头仍然是久违的平静。

许是离地面远了,离那些争端、权术远了,骷髅可以安静地看看自己。它看见了身上那把锁,不知道谁给它戴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或许是从和阿礼分开那天起吧,那个看上去老实木讷的臣子在它的脖子上套了锁。

从此骷髅发了疯。

骷髅以为自己在申张正义,以为自己在规范秩序,以为自己终于战胜了帝王将相冷冰冰的心,带回了人间久违的仁义礼智信。

骷髅天真了,骷髅没有驾驭那些带着面具的人。骷髅是他们的一匹马,带着他们打造的辔头,无知无觉地助长了他们的权威,满足了他们的权欲。

它忘记了小丘在哪里,那辆载过他们的车也终于腐朽在风沙里,教书的先生也已经离它所处的时代很远很远了。它没有烧毁那另外两座塔,因为阿礼的琴上停着的那只蝶,于是它明白了那是谁的塔。

它不记得孕育它的编钟演奏的声音了,它悲哀地想着。它的阿礼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所以还是不要知道这大地上早已人心不古了吧。诞生阿礼的柔软的宽厚的心灵已经消散在一阵又一阵战火里,阿乐费劲心思给所有人上了锁,却只锁住了他们的行为,没有锁住他们的恶。

教书先生说得对啊……

———也不完全对,阿乐最后的意识里,闯入了七个喝酒的身影。阿乐带去塔上的酒就是他们给的,这群人狂妄、懒散、没有正型,玉锁锁不住他们,他们成天地发疯。

但阿乐分明觉得他们是清醒的,甚至是最清醒的。在那个充满了暴虐、杀人、同性恋的时代,阿乐看见了他们心里的一点光。

在同样的光里,曾经诞生过阿礼。

阿乐睡去了。化成碎片的白骨,自以为保全了最后的初心。他不知道,有一天会有一群人会粘起他的白骨,绑起坚硬的丝线,从此牵动着他跳舞。它连马也不是了,马至少还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什么路———它变成了木偶,一局彻头彻尾的、替人卖命的木偶。

……

我是阿礼,我想起来一切,我匆匆地赶回国都。

临走前我抱了抱仲尼,我的这仁爱的严父摸了摸我的头。孟子化作巨大的车,器宇轩昂地等在院子门口。我坐上车,回头望,白雪茫茫看不见院子,只看见一座巨大的山丘。

我从这里来,我在这里苏醒。今天我要离开这里,或许哪天会重新归来。

我要去寻找乐,在乐失控之前。乐是那架骷髅,它的血肉泯灭在秦始皇的烈火中,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的魂灵。

等我回到国都,我几乎已不认得阿乐——它浑身粘着割来的他人的肉与皮。

我知道,阿乐已经吃了人。

前来磕头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没有谁注意到衣下藏着的黑洞洞的枪口。

“砰!”

硝烟起,骷髅被肢解成七八块。持枪者找到了那座昔日的高塔,把骷髅的残骸锁在里头。

我猫着腰蒙着面,抱着一张琴偷偷溜进塔里。

塔里只有森森的白骨,不见血肉,不见风景。

我说,阿乐,我来弹琴给你听。

我说:“听山间飞漱!”琴音高亢有啸天之势。

我说:“听雨过竹林!”琴音清丽无杂音乱耳。

我说:“听平原流水!”琴音渐缓共一呼一吸。

白骨在颤栗。

我走了,第二天我又来到塔里。

我依然带着我的琴。我弹舞雩台上吹过的清风,弹昔日沂水里映过的月亮。我也弹我出游途中见过的风景,弹中原无法见到的胡人胡笛。

第三天,我的琴声里有辘辘的车轮,我的琴声里一群年轻人听座上的老者讲最温善的道理。那个叫子路的被夫子哂笑,那个叫曾皙的等着夫子的赞赏。

我放下琴,我对阿乐说,今天的世界人们仍在为了私欲纠葛不止,今天的世界国民还在因道德的缺失而内心迷茫,今天的各国依旧为了称霸亮出刀戟。

我问,阿乐,你是否愿意重拾你最初的使命?

我一片一片捡起塔里的碎骨,小心地去除干净那些白骨上用字炼成的刺。我用我的衣服把白骨兜在怀里,背着我的琴,悄悄从塔的窗子爬出去。

塔依然是那座高塔,但时间流逝,斗转星移,塔外的植物不知不觉已经爬到了窗子的高度,今天又载着我,载着我们,回到人间。

我是阿礼,我带回了阿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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