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簪花执剑 第2章 第 2 章

天辰十六年，六月，盛夏，青水城。

天色方晓，柔柔的清风拂过这座海边小城，带着大海独有的咸湿气息穿街过巷，掠过宁静的家宅，驻足热闹的晨集。

“哎新鲜的海鱼嘞！刚从海里捞上来，活泼乱跳，鲜活的嘞！”

“白皮酥，刚出锅热着呢！来看看，给孩子吃正合适！”

“哎，听说了吗，咱们要换新城主了？”

“可不嘛！盛京来的大人物呢，可厉害着——”

“哎哎，别挡着路，都赶着买菜呢！”

晨集上，不少摊主早早准备好摊子开始贩卖，没一会子的功夫便吆喝声音不断，青水城临海，是大周最南边的海城，这儿大富大贵的人少，大多是靠海吃海，自给自足，宁静祥和，偶尔有什么事情热闹热闹也碍不着生计——

“便宜点呀，我可是一家没找就来你这了！”

“哎呀婶子不能再便宜喽，你看看这鱼，新鲜着呢，就这价呀！“

“……”

带着孩子买鱼的李婶正和对面讲着价，她家女儿今个想喝鱼汤，她正准备在晨集时候顺便买一条呢。

夏日的天热，便是早间也闹人，李婶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拿着菜，和鱼摊老板杀价杀的好不热闹，一不留神，手边的小女儿就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其实本也没什么，这处都是熟人，李婶直接就对女儿唤了去，“别跑远了，等会就回家了！”

“好！”

小女孩点头，她今年六七岁，时常在这里玩耍，哪个小巷小处她都熟悉得很，小孩子晃头晃脑得，越过喧闹和摊贩，忽然瞧见了什么东西发出好漂亮好漂亮的亮光。

是什么呀，她想。

她眨眨眼，小小的人走的还快，没一会的功夫就走到了一处小巷子里，那亮光越发明显了，她蹲下身子，不自觉地看了起来。

是珍珠吗，好漂亮……

"好漂亮......"

她微微张嘴发出“哇”地声音，刚蹲下想要伸手，后颈猛地一凉，小女孩不自觉抬头，腥臭气息扑面而来！

一只水缸大的蚌壳张着巨口悬在头顶，黏糊糊的口水正滴滴答答落在她的发梢，粘腻恶心又叫人无比害怕！

“啊——啊——”

她一下倒在地上，惊恐地瞪大眼睛，嘴巴张了又张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眼见着那怪物张开大嘴要吞了她的时候，一阵凌厉又清新地风势劈来！

“唰！”

风起花落，红衣女子轻飘飘地落在巷口处，似乎只有风听见了她的攻击，不知何处飞来的花瓣化作红光一闪而过，蚌妖发出"咔嚓"脆响，整个蚌壳裂成两半！

小女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裹着花香和海风的衣袖轻轻卷起，她抬头，望着这个陌生又漂亮的姐姐心跳如鼓，好想说话，但因为刚刚的恐惧还没缓过神……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大蚌怪物就变成了一阵奇妙的风，进到了女子的手中，女孩愣愣的，眼见着红衣姐姐把她放在地上，随后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她笑了，微微俯身，轻微花香拂过，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温和又带着笑意，

“天太热了，所以你只是没有睡好，做了一场不太好的梦。”

轻轻的，花香拂过女孩的小脸，她不由自主的顺着红衣姐姐的话闭上眼睛，平复了一直剧烈着的心跳和颤抖的身体，明明是在黑暗里，却又无比的香甜……一切是梦吗……

遥遥的，她好像听见了娘的声音——

“小满！小满！哎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娘给你急死了！”

小女孩一瞬间睁眼，入目的不是大怪物，不是漂亮姐姐，只是巷子里，着急的娘亲。

李婶急得一身是汗，好在是找到了女儿，她牵着女孩急匆匆出巷子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跑来这巷子，知不知道娘找了你多久，下次不许这样了！听到没有！”

“哎快回家回家，今天还忙着呢，你不是要喝鱼汤，娘都买了，走，回家给你炖上……”

“下次可不能乱跑了，我得跟你爹说……”

娘亲得话一句接着一句，小女孩只能顺着点头，不知怎得，她就是忽然有点迷糊，她抬头对李婶说，

“娘，我昨晚好像做了梦……好吓人……”

“哎梦都是假得，你别怕，娘在这呢啊。”

“嗯……我不怕！”

她记得的，有一个好漂亮好厉害的姐姐抱住了她……好奇怪，记不清了，但就是觉得，不害怕了。

……

海岸东。

青渔一人悠悠走在沙地上，消化着今天难得碰见的蚌妖妖灵，海浪拍打着，她抬头瞧了瞧天色，竟是快中午了。

“青渔？”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转头。

少年一副普通渔民打扮，气质温和，面容俊秀，可偏偏他身无灵气，此刻又拎着鱼篓和菜，似乎真是个普通人的模样——

“你杀妖了？”

青渔：“……”

少女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和他一边并行着一边奇怪道，“有那么重的妖气吗？”

温川轻笑，“没有，只是有海鲜味。”

青渔闻言放下袖子，她先是无语，随后又笑道，“是个蚌妖，正好遇见他吃小孩，随手杀的……那小孩可小了，头上还有两个小辫子一翘一翘的呢。”

温川勾唇，语调认真又带着笑意，“好妖做好事。”

青渔笑，“我可没说我是好妖，只是做了件好事而已。”

温川：“嗯，明天加餐？”

“好呀，吃什么吃什么？”

“还在想。”

“那你别想了——我来想。”

“……”

不远处海浪翻滚，夏日的风活泼，呼呼穿梭间掀起海面层层叠叠的浪花，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直到回到家里。

温川十三岁起就独自住在城外沿海区，当年搬走时特地选了人少的东处，这地方基本是没什么其他人来的，就是青渔住在这里一年多，也没叫人看见过。

此刻临近巳时，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屋里，这屋是以木质与土坯筑成，屋顶铺着层层叠叠的茅草，原本是三间屋子，自从青渔来了以后，温川把一间也改成了卧房。

走进院子，一张躺椅静静置于角落。椅身由竹子编制，缝隙间透着阳光，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躺椅轻轻晃动，不远处，竹编的鸡圈透着自然气息，仔细瞧着里头干净得很，还有专门的鸡碗呢……就是空空荡荡，不见鸡的踪影。

温川倒是不怎么惊讶，他还拿着菜，所以直接穿过院子，先进了厨房。

厨房位于房屋右侧，灶台上摆放着锅碗瓢盆，柴禾整齐码放在一旁，他先是放了菜，又生火烧了些热水，不着急，今日天气好，温川想着可以等会再收拾鱼。

他往火灶里添了把柴火，火焰摇晃明灭间，一双纤细白净的手忽地出现在他眼前，还饶有兴致的在他眼前晃了晃，

“刚刚忘记问了，今天中午吃鱼吗，红烧还是清蒸。”

“小心被火烫到。”

温川不紧不慢道，青渔则是“哼”笑了声，感觉没意思便收了手，温川闻言抬眸，从这个角度看，少女一袭绯色衣裙，裙摆在日光下闪烁微光，乌发如瀑，却只用一根素净的花簪点缀，不事雕琢。

她笑着，笑容明媚带着俏皮，但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眸，期待的看向他——她素来喜欢红烧鱼。

温川拿起旁边的柴火，又添了把火，然后看向青渔，神色平静，悠悠笑道：“烧汤。”

“……”

青渔笑容瞬间消失，然后微微撇了撇嘴，“哦——”

温川嘴角勾起，清浅的眸子里多了些笑意：“菜菜呢。”

青渔摆摆手，先转身提起裙摆，双脚踩在矮矮的门槛上晃晃，又一下子蹦出去，开开心心出了厨房进到院子里。

她一边走一边回道：“我今天都在外面修炼，和你一道回来的呀……我就说你昨天不喂它吃菜，它生气了吧，肯定又偷溜了。”

温川没说话，青渔天天喂菜菜吃菜，把鸡养刁了，离家出走两天也好，锻炼能力。

青渔来到躺椅前，身形一转，稳稳落定，悠闲的半躺在躺椅上，她惬意的翘起脚，晃晃悠悠的享受上午的阳光。

她看着指缝里洒下的阳光，觉得安逸的同时心也渐渐沉下去，如今已是盛夏，距离去岁春日她被温川救下……不知不觉，她在青水已经修炼了一年多了。

青渔，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一个从山中长大的小妖，在海里浮沉了一个冬，醒来后，就来到了青水渔家。

也许真是她命不该绝，寒雪毒在海中一次次冰冻她的心脉，一遍遍蚕食她的灵力，双重刺激之下她在海里沉眠，却意外和海中花产生了联系，她第一次意识到，土壤孕育出花，海中亦可，甚至更强。

她如鱼得水。

醒来的那天是某个春日，她一定要杀回去，只是她要等，等她足够强大。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抓住了那一瞬间路过的渔网，拼命的攥住不肯松手，她在海浪中挣扎，那一瞬天光大亮，有光洒在她的身上，她颤动着眼睫，睁开了眼睛。

“醒了？”

温川的身影映入眼帘，俊秀的少年站在院子里，微微歪了歪头，又笑了笑，“正好，吃饭了。”

青渔也笑了，阳光太好，她在躺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去弄碗筷！”

少女起身，去厨房先用清水拍了拍脸醒神，然后迅速清洗了碗筷，转身进了正屋，吃饭吃饭！

温川端了最后一道鱼汤进来，他今日做的简单，一盘青菜，一道红烧茄子，一道芹菜炒鱿鱼干，最后就是一大碗奶白鲜嫩的鲫鱼豆腐汤了。

“哇，温川，你做的菜越来越好吃了！”

青渔咬着鱿鱼干，超级满足的夸赞着温川，这话真不是假的，虽然不知道温川到底修什么，但是他真的很喜欢钻研美食，尤其是家常菜。

青渔有时觉得很奇怪，温川救下她，与她交易，明明是很厉害的修士，却又独自长在青水城，无父无母无师，说他修炼，却整日见他忙些凡人事，吃喝住行，无一不是凡人模样。

“谢谢夸赞，晚上吃鱼汤面。”

温川没在意青渔的内心活动，少年只是执箸，回应了一句后安静的吃着饭。

青渔放下筷子摆好，她眉眼弯弯，歪头看向对面的温川：“温川，我回来的时候听说青水城要换新城主了……而且城里的灵气也变强了。”

青水城向来宁静，海中妖怪很少上岸，这一次也许是因为这灵气变强的缘故才惹来一个蚌妖……

温川抬眸，“嗯，所以你要走了吗。”

青渔一噎，“不急！”

温川：“嗯。”

青渔一瞬间无语，他还真是句句有回应，她原本就是坐着的，此时又弯了弯腰，手肘抵膝，双手撑在下巴上，头低着，眼神聚集在桌子上的饭菜。

她低低出声，“不过快了吧。”

温川看向那个低垂着的黑乎乎的脑袋，微微皱了皱眉，他温和开口道：“在那之前，记得把今天的碗洗了。”

“嘶……温川！今天是轮到我洗吗？”

“你两天前出去却没告诉我，我菜做多了，碗多洗了。”

“！！！你之前出海也没告诉我，我差点没吃上饭！”

“我说了，你忘了。”

“那我也说了，是你忘了。”

“……”

正午的阳光烈，照的海水金光粼粼，海鸥鸣叫着，偶尔望向远处木屋的炊烟，一瞬间冲向天空高高盘旋。

……

官道。

几辆马车驶过，带起阵阵尘土。

其中一辆马车中，一位身着华裙的美丽妇人静静坐着，闭目养神。

有丫鬟掀起车帘，恭敬的向她汇报：“夫人，还有一日便到青水城了。”

张灵睁眼，这日子渐热，她在马车上坐的心烦，“小轩怎么样了，我今日怎么没见他。”

“禀夫人，少爷昨夜骑马疾行，说是要早些到青水城。”

丫鬟说着，瞧着张灵的脸色，又添了句，“林大人陪同着，一起去了。”

张灵笑，他倒是会享福，罢了罢了，她随夫君上任青水城主，张轩硬是说动了父亲，劳烦林大人一起出行，一路到了青水，也不知这样被管着，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