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意识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这三天把小嫩一家折磨的够呛,家里的柴都被烧完了,真在烤人啊......
余生睁眼就看到自己的包子床,房间没人,他擦了擦汗,无比无奈的下了特制的蒸笼床,下床一瞬间腿是麻的,无力的,他适应活动了好几分钟,才扶着老寒腿走到客厅,直接先灌了两坛子水......好渴。
小嫩妈妈正在缝东西,看到赶紧过来扶着他,跟扶宝贝儿似的搀着他:“才醒,多睡会儿。”
“不了,”余生摇头,被水呛的又咳了两声,“上面太热了。”
“这还叫热!”小嫩妈妈说,“头天晚上你又咳又烧,全身跟块儿寒冰,我们加了一晚的柴,那才叫热。”
“谢谢......”余生有些不好意思。
小嫩妈妈没说什么,扶着他坐到餐桌凳:“你伤风了,那潭子......你怎么直接就跳了,可别小看这伤风,它比你腿还严重,大夫说以后再不能吹冷风,否则会发寒疾。”
余生点头,幸好,志愿报了个南边儿城市。
也幸好,腿保住了。
接下来他喝了点儿粥,又被扶着床上去睡,睡前余生又喝了一坛子水......
小嫩去外面干活了,小嫩妈妈安顿好他,驾好柴,也出了门。
等养好伤,差不多都过了十天,余生这才想起自己很久没跟老姐联系了,即便老姐再不待见他,他俩也没有超过一周没通过信儿。
他找半天在房间角落找到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扔这儿的,越来越像个原始人。
手机没电了,他找到房间里唯一一个插头,充满电,再慢慢开了机,然而翻到通话记录的时候,他看到最新的一条......程盼。
余生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飞出去的心,他侧头朝客厅大喊,小嫩正在写作业,被他吓得赶紧跑进来,余生指着手机,一时间激动的都说不出来话。
“哥哥......你,”小嫩愣了愣,比他先反应过来,“你说的是程盼哥哥对吧,你生病第一天晚上,一直一直在叫他的名字,我怕你死,就用你手机给他打了电话。”
“他......他......”余生瞪大眼,“他说什么了吗?”
小嫩摇头:“没有,这哥哥太坏了,一句话不肯跟你讲,我就一直哭,你一直叫着他的名字,可他就是不理你!”
“不理我么......”余生低头点进去,看着通话录里设置的那张笑脸,程盼淡淡的笑脸,他们的西瓜合照。
是啊,太坏了。
这通什么都没说的电话,打了三个小时。
寨子里都知道他即将离开,张罗着收点作物,打点儿猎物给他,余生帮着一起去忙。
藏区作物收成不好,他在田里割了几株不知道什么东西,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在高声尖叫:“汽车!汽车!”
余生望过去,一辆越野车,下来的是电视台记者。
可以被采访......可以被曝光,可以被......
余生内心也尖叫起来。
离开寨子的时候,难得是个阴天,太阳没那么大,伤也好了不少,直立行走没问题,跪着么......也没问题。
他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
余生给小嫩父母留了一些钱,知道他们不会收,他放在了自己睡过的枕头下面。
出寨子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人都来送了他,他的行李袋干粮又装满了,不过余生只收了一些农作物,和饼,馕,小动物们就不要了。
送行人也包括那个很好看的姑娘,那姑娘上前看着他,用蹩脚的普通话开了口:“我听小嫩说了......也知道,你有...爱人......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也许你会为我......留下来。”
“谢谢,”余生说,“但我的爱人是我的命。”
那姑娘皱起眉,没再说了,余生背好行囊,转过身,朝身后可爱的人们挥了挥手:“再见啦!有缘再见!”
重新再出发,让余生不适的是,他的身体,越来越寒凉。
他夜晚无论怎么翻来覆去,身体都不再有一点热量。
还有他的腿......跪一次,疼一次。
疼一次,他跪一次。
半个月后,连绵三天,下起大雨,夜晚他被困在简陋帐篷里写着日记。
——我已经被困三天了,感觉像是孤岛求生一样,夜晚很冷,我感觉我除了心脏的位置,还在跳动,还是热的。
其余任何地方,冻如寒铁。
我好有文采哦。
每次冷到只能缩着抖的时候......我会想......是不是用我的生命......洗清恶了?
程盼......
余生泪水“啪”落在日记本上。
我真的改过了对不对,你能不能重新爱我?
除了外面的瓢泼大雨,没有任何回应。
第四天早上,雨小了,余生收好行囊,出发。
他跪在地面,迎着微雨里夹杂的冷风,一步一步朝着前面的白雾茫茫。
他无数次匍匐在地,朝着远方。
雨打在他肩上,眉上,每一处。
淋掉他的恶言恶语,淋透他的身体......心灵。
淋他的皮肉,吹他的骨血。
这样,可以把程盼还给他吗?
到达寺庙的前一刻,余生已经离开寨子很多很多天了,他的粮食也没了。
他正在啃最后一张饼,正想着找个地儿买干粮就听到远处的钟声。
他放回包,抬头看着远处,望不到头,但他知道存在的地方。
他看了半晌,继续背好行囊,走到一棵大树下。徒手挖了一个坑,然后拿出包里的日记本,给它种了下去。
余生又拿出那只程盼送他的小鸭子,藏在盒子里,也种了下去。
“小鸭鸭,在这要好好保护程盼哦。”
程盼,我要回家了。
你再等等我。
当他这一路跪天跪地跪马路,跪到这尊神佛面前的时候,余生还特地洗了个澡,换了件干净衣服,只是头发和胡子实在没条件理,他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在佛祖面前叩了三叩。
这一路,他该求的佛祖都听到了,他该走的,一步没曾惜过,他该还的,一厘都未曾退缩。
“把我的报应还给我,”余生轻声开口,“程盼平安,喜乐。”
-
“是啊,”余盎然把手机放在耳边,跟冉晨边收拾东西边聊,“录取通知书都到好多天了,报道日期早过了,还是我打电话给他们辅导员,否则他大学白考了,还说......说是在回程路上,我看他就没打算回来,玩野了。”
电话那头冉晨笑了笑:“高三毕业了,让他玩去吧,也请着假了,总比你好,想玩都没得玩,你家张达这么大个爷们,黏你跟黏什么似的,我上次送你瓶香水,问东问西,就怕是男人送的。”
“数他最爱吃醋,”余盎然笑了笑,“不过你也是,送我那么贵的干嘛,害我都不知道怎么还。”
“要你还什么,”冉晨也笑了笑,“咱们还说这些。”
余盎然啧了一声:“以前怎么不送我这么好的,尽捡些苹果香蕉,组合月饼,还都是散称。”
冉晨笑了笑没解释,余盎然也笑了笑:“谢谢啊,这么多年,怕我有负担。”
“那结婚请我当伴娘。”冉晨在电话那头说。
“成!别忘包红包,”余盎然说完转过头,看着门口方向,“有人在敲门,肯定张达那憨玩意儿回来了,挂了!”
她挂完电话走过去打开门,看着一脸黑的......黑人愣了愣:“余......余生?”
余生累的要死,只点点头,但老姐似乎对他的归来显得很好奇,他扶着腿走进去放下包,几大排包,感觉比走的时候还能多上两排......散零件。
他回到房间躺到床上:“姐,你让我睡会儿......”
“你去哪了你!怎么成这副样子!”余盎然跟着走进看着他,“你多少天没洗澡了,你......”
老姐哔哩吧啦不知道在说什么......余生已经睡着了。
这一睡他直接睡到第二天晚上,起来的时候,达哥也回来了,余生去洗了个澡,剃了胡子,才总算没遭到嫌弃,出厕所门的瞬间,还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家的味道,姐夫干得好!
他继续瘸着腿走过去坐下,还没来得及大快朵颐,老姐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余生,你腿?”
“瘸了,”余生回答,“不过应该是暂时性的,别担心。”
老姐还想再问,他赶紧给张达打了个求救信号,果然得救,余生低头疯狂扒饭,老姐把荤菜递到他面前,余生包着饭摇了摇头,非常郑重嘴里又很含糊的说:“吃素了。”
一顿饭光白米就吃了三碗,达哥东北老家的碗,吃完饭老姐带他去医院检查,余生还借了老爸以前的拐杖......张达则在家里收拾东西,他们......要搬家了。
走之前,他把自己的一些学习用品封在纸箱子里,才跟着老姐去了医院。
腿还是得要的,一定得要,还要一起去旅游。
医院检查完拿到单子,学校军训都开始了,且开始好些天了......
余生才发现,别说军训,他连这学都开不了,他的腿貌似有点儿严重,得针灸,还得拔罐......总而言之,得在家里先养着。
正好,逃了大学军训......虽说第二年要补。
老姐继续帮他处理了请假,然后骂了他一通,就一直在新家照顾他,他们的新家,买在熙街附近,是一套二手房,但环境位置都挺不错,大户人家。
余生每天被老姐夺命的康复训练折磨,一个月过后,走路才终于不用拐杖,藏在宽松的运动裤下,暂时也看不出瘸了。
就是,膝盖一下雨还是容易疼,不过医生说了,年轻,养上几年,应该没大问题。
脸......还是黑,黑成糙成这样,非一日之功。
老姐也回了店里继续忙活,学校那边儿不能再耽搁,军训快结束,都快要上课了。
余生订了几天后的机票,开学季过了,机票比高铁还便宜......订好票,他简单收拾了行李。
以前的衣服兜里还有烟,他揉了揉,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他跟老姐达哥提前告了别,并说过两天开学不用送他......虽说老姐本来也不稀得送他,这一个月辛苦死她了。
余生抽了个大清早,独自回了一趟母校,在校门口,他看到背着包早早来到学校的程盼,程盼又瘦了,背影看起来更羸弱了,这时节气温还很热,程盼穿着校服外套,裹得严严实实。
余生看到他走到校门口看着那棵他曾经躲狗爬上去的树,停了一下脚步,默了默,终究还是朝教学楼走去。
余生拉上口罩,跟在夺命梯后面,陪着程盼走完这段,长长,长长,而对他来说,短短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