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寝殿,只见众人围了一圈,庄严肃穆,有人拿着审判的语气冲着中间的人说什么私相授受,藐视皇权,为天理所不容。
纳侍君入宫后,后宫争宠风波不断,我从未参与。
不仅是作为幽郃的天子,权柄所指,该用在天下苍生,而非儿女情长。
更重要的是,我不在乎他们。
他们或为名,或为利,每一双眸子看过去,都是一样的空洞乏味。
我有些厌烦处理这些事,叮嘱内侍不要通报,薛似锦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我也懒得去解释。
薛似锦是宫中位分最高的贵君,除却他之外,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权利,背着我审视责罚其他的侍君?
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位人物是谁。
“皇嗣尊贵,岂可容你玷污?现在还是从实招来,要不然等陛下来了,按照幽郃律法,定是让你死无全尸,诛你九族都不为过。”
“就是,本是陛下的侍君,却与别人珠胎暗结,实在罪该万死。”
“不知侍君可知道自己的本分是做什么事?”
“可别说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等陛下来了,他就知道厉害了。”
“这种人就该打入大牢,施以杖杀之刑。”
“就是,这都算是便宜他的!”
众口铄金,听得人一阵烦躁,审判的人被宫人压着跪在地上,青丝散落,倔着劲不说话。
“濮允就这么万恶不赦吗?”
他们皆是转过身来,惊讶与慌乱交错,该行礼的行礼,乌泱泱跪了一大片,刚才的耀武扬威在此刻尽数泄了下去,每个人都惴惴不安,恨不得把头扣进地里去。
这时我看清了濮允。
他穿着侍君的衣衫,青丝用玉簪绾起来,耳鬓有几缕头发散落,脸颊有五指印,只怕是与人起争执时留下的,往下看,他的腹部已经有不小的弧度,显得笨重。
他的神情始终是平淡的,沉静的,面对诋毁和谩骂,都是面不改色的。
就算是听到我的声音,也没有丝毫的波动。
往常犯了事的人,都会哆哆嗦嗦,被冤枉的人,都会忙不迭爬到我面前,向我诉苦。
可他不是,他分明是个局中人,却像是个局外人。
淡定、平静、不起波澜,像是我们才是一场闹剧。
我终于想起他,琼华宴的寒士夺魁,他作为其中之一进殿与我辩论,治国之要,安民之道,兴修水利乃是国之大本。
他和月明皇叔一起斟酒作乐,行酒令从不逊色,总能语出惊人,惊才艳艳。
那时,我轻声问可愿入宫为君?
他曾说比起后宫,前朝更能为陛下效力。
后来呢……
我需要宫中不仅是世家,还要有寒门,利益平衡下,用前途逼他入宫。
濮允的声音很冷,带着恨和怨,沾染着民间的江湖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是六个月之前,孤曾临幸你,孤记得你。”
“录事为何记录的是三个月?”
我看向众人,只觉后宫算计丝毫不亚于战场上的明刀暗箭。
“杖杀……”
“是对私通侍君的惩罚,不是有孕侍君的欲加之罪,这个后宫,除了薛贵君,还没有人可能有这样的权利!”
一圈环视,不怒自威,静的连一根针都能听见。
濮允一点都不怕:“陛下,濮允但求一死。”
我蹲下来,锢住他的脸,皮笑肉不笑,声音很小:“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就是为了寻死吗?身怀皇嗣若是自裁,株连九族,你赌孤对你没有印象吗?”
幽郃皇长女的生身父君当然要尊荣加身。
从侍君到贵君,到凤君,我大大方方给他最好的,一点也不避讳他是寒门,让世家的侍君嫉妒到眼红,就连薛似锦都落寞。
皇长女周岁宴上,我见到了姜诉,这是他任琅州州使的第二年,他好像病了,唇色苍白,冒着虚汗,向我道贺的语气都颤抖。
“先生,万云做的很好吧。”
满朝文武不用再操心,我幽郃天子皇储无人,不再逼着我与世家公子结合,一切如常。
他笑了,点点头:“好,先生很是欣慰。”
“先生,不如为她起个名吧。”
我看向他,有些期待。
“明月高照,福寿绵长,就叫月照吧。”
姜诉呆的不久,他真是病了,走的一步三喘,虚汗止不住的冒,嘴唇也开始哆嗦,我向前欲找医官,他将我的手按住:“陛下,你没有辜负先帝的期待,臣实在欣慰,臣相信,在陛下的手中,能看见先帝追求的夙愿。”
幽郃百姓安居乐业,幽郃国祚日益绵长。
“臣今日身体不适,就先行告退了,府中有大夫,陛下且宽心。”
他说的周全而体面,让我没了下文。
“谢谢。”
“先生。”
只能说这么一句,自己都觉得很可笑的话。
姜诉,我们真是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