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 第36章 撩拨与警言

回宫数日，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的调查却从未停止。送子观音像一案，牵扯甚广，内务府几名太监宫女被秘密处决，线索却似断在了那里，再也查不下去。帝王震怒之余，也只能暂时搁置，只是将叶苏凝的揽月阁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这日，皇后依例召众妃嫔于御花园赏晚菊。叶苏凝胎象渐稳，亦在出席之列。她刻意选了僻静处坐着，远远望着那群姹紫嫣红、言笑晏晏的身影，只觉得格格不入。

陆芷拧自然也来了。她坐在皇后下首，穿着一身绛紫色宫装，华贵雍容，神色淡漠地听着众人说话，偶尔颔首，并不多言。自回宫后，她似乎彻底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冷心冷情的贵妃模样，那日猎场白桦林的失控、回銮途中的出手，都仿佛只是一场幻梦。

叶苏凝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追随着她，看她苍白依旧的侧脸，看她端茶时袖口微微滑落露出的、尚未完全消退的淡淡疤痕，心口便像是被细线勒紧，一阵阵发涩。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陆芷拧似有所觉，眼风极快地朝她这边扫了一下，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

叶苏凝的心猛地一跳。

陆芷拧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警告，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叶苏凝却像是被那一眼注入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趁着众人注意力被一盆名品菊花吸引，悄然起身，朝着御花园更深处、人迹罕至的暖房方向走去。

她知道，陆芷拧一定会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不过片刻，身后便传来了极轻的、熟悉的脚步声。

叶苏凝停在暖房一株茂密的西府海棠后，转过身。

陆芷拧缓缓走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神色清冷：“青妃引本宫来此，所为何事？”语气官方而疏远。

暖房内花香馥郁，温暖如春，四下无人，只有蜜蜂偶尔飞过的嗡嗡声。

叶苏凝看着她刻意维持的冰冷面具，看着那紧抿的、似乎比昨日更加缺乏血色的唇，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在喉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低低的、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

“陆芷拧，”她省去了所有尊称，声音轻却清晰，“你可以无条件相信我。”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直视着对方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害你。”

空气瞬间凝滞。

陆芷拧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出如此直白、甚至堪称大逆不道的话来。她愣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惊愕，又像是某种被戳破心事的慌乱，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她猛地蹙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显而易见的厉色：“慎言！你如今越发……”她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气顿住。

“越发什么？”叶苏凝却向前逼近一步，追问道。她不想再猜，不想再等。

两人距离瞬间拉近，花香混合着彼此身上清冽与淡雅的气息，暧昧地交织在一起。

陆芷拧被她逼得下意识后退半步，背脊抵上了冰凉的海棠树干，退无可退。她看着叶苏凝近在咫尺的、写满执拗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那冰冷的伪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像是无奈，又像是认命般地极轻地叹了口气，偏过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喑哑地吐出几个字：

“越发……撩拨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叶苏凝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撩拨……

她竟然用了这个词。

不是斥责，不是厌恶，而是……撩拨。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无奈。

叶苏凝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然而，还未等她来得及品味这丝苦涩的甜意，陆芷拧却忽然转回了头。

她抬起手，指尖微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轻极轻地拂上了叶苏凝的脸颊。

那触碰一触即分，快得如同错觉。

却让叶苏凝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骤停。

陆芷拧看着她，眼神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太多沉重的东西——有关切，有痛楚，有警告，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悲哀。

“凝儿……”

她极低极低地唤了一声，那声在幽谷叫了十年的称呼，此刻出口，却带着千钧重压。

“未来的路还很长，”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碾磨而出，“不要贪一时之乐。”

她的指尖虚虚地停留在空中，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细腻肌肤的温度。

“一步错，步步错。”

说完这最后一句，她猛地收回手，决绝地转过身，不再看叶苏凝一眼，快步离开了暖房。那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苍凉。

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控和那声温柔的“凝儿”，都只是阳光下转瞬即逝的泡沫。

叶苏凝独自站在原地，脸颊被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的、颤抖的触感。

耳边反复回荡着那两句话。

「越发撩拨人了。」

「不要贪一时之乐，一步错，步步错。」

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原来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知道自己所有的试探和靠近。

她没有彻底推开，却用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画下了那条不可逾越的线。

一时之乐……

在她看来，她们之间那点微弱的光亮，终究只是镜花水月，是饮鸩止渴，是足以焚身的……一时之乐。

叶苏缓缓蹲下身，将脸埋入臂弯，无声地痛哭起来。

花香依旧馥郁，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温暖而虚假。

未来的路很长。

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那条看似安稳、却冰冷孤寂的“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