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共山河 第24章 夜宴风波

秋狩第三日，帝王为压惊兼犒劳众人，特命于猎场开阔处设下夜宴。篝火熊熊燃烧，烤炙的兽肉香气混合着酒香，弥漫在夜风中。丝竹声起，少了宫中的拘谨，多了几分旷野的豪情与随性。

妃嫔、宗室、功臣们依序落座。经过一日休养，皇贵妃陆芷拧也出席了夜宴。她换了一身较为宽松的宫装，巧妙遮掩了臂上伤势，妆容精致，面色却比平日更显苍白几分，坐在帝王下首，神情淡漠，偶尔与帝王低语一两句，目光却极少扫视他人，仿佛昨日那惊心动魄的扑救从未发生。

叶苏凝的位置离她不远不近，能清晰地看到对方偶尔因动作牵动伤口而几不可察地蹙眉。她垂眸，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那瓶金疮药仿佛又在发烫。

皇后木清辞依旧端庄得体，主持着宴会气氛，言笑晏晏，关怀着昨日受惊的妃嫔，尤其对陆芷拧和叶苏凝多问了几句，尽显贤后风范。

沈梦璃换下了骑装，穿着一身绯色宫裙，却依旧掩不住那股英气，她正与邻座一位宗室郡主畅谈今日狩猎趣事，笑声爽朗，引得不少人侧目。

廖颜浠则打扮得格外明艳夺目，西域风格的舞裙勾勒出曼妙身姿，她端着酒杯，眼波流转，不时与帝王说笑几句，言语大胆热情，引得帝王开怀大笑，恩宠之盛，几乎要压过一旁沉默的陆芷拧。

曾妗晞依旧安静地坐在稍远的位置，小口吃着菜肴，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周旋坐在她附近，神色间却有些惴惴不安，眼神躲闪，不敢看向叶苏凝的方向。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廖颜浠忽然起身，朝着帝王盈盈一拜，声音娇媚：“陛下，宫中乐舞虽美，看多了却也乏味。臣妾见今夜月色正好，篝火温暖，愿跳一支西域胡旋舞，为陛下和各位姐姐助兴，不知陛下可否应允？”

帝王显然颇有兴致，抚掌笑道：“好！早闻爱妃胡旋舞名动西域，朕今日正好一睹风采！”

廖颜浠嫣然一笑，褪去外罩的纱衣，露出缀满金铃的舞裙。乐师奏起欢快急促的异域曲调，她足尖点地，身姿旋转，金铃脆响，裙裾飞扬如火莲绽放，眼神热烈大胆，直勾勾地望向御座之上的帝王，媚态横生。

席间不少人都看得目眩神迷，啧啧称赞。

一舞毕，廖颜浠香汗微沁，脸颊绯红，更添艳色。她娇喘着行礼，得到帝王丰厚的赏赐，眼尾扫过在场众人，带着一丝得意的挑衅，尤其在经过陆芷拧和叶苏凝时，目光多有停留。

帝王显然余兴未尽，目光在席间流转，忽然落在安静坐着的叶苏凝身上，笑道：“廖妃舞姿热烈，如烈火烹油。青妃，你昨日一曲琴音清雅，如高山流水。不知今日，可愿再展才艺，让朕与众卿品评一番？”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叶苏凝身上。

叶苏凝心中微紧，起身行礼：“陛下有命，臣妾不敢推辞。只是臣妾技艺粗陋，恐难与廖妃姐姐媲美……”

“诶，”帝王摆手打断，“各有千秋，何须比较。朕记得你昨日说，幼时学过祈雨舞？今日这旷野之地，正合此舞意境，不妨一试？”

祈雨舞？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与廖颜浠那热烈奔放的胡旋舞打擂台？

叶苏凝瞬间明白了帝王的意图。他并非真心想欣赏什么祈雨舞，而是要将她再次推到台前，与廖颜浠打擂，或许……也是为了试探她昨日受惊后是否依旧“得用”，甚至是为了刺激一旁过于冷淡的陆芷拧。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陆芷拧端着酒杯的手似乎顿了一下，面色更冷了几分。廖颜浠则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叶苏凝心念电转，若是拒绝，便是扫了帝王的兴，方才那点恩宠可能顷刻消散。若是跳了，且不说能否比过廖颜浠，在这般情境下，更像是一种取悦君王的伶人作态，与廖颜浠又有何异？更要紧的是，她敏锐地感觉到，暗处似乎有不止一道目光正期待着看她如何应对。

她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忽然席下传来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

“陛下。”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俞晚。他手臂上缠着绷带，起身抱拳行礼：“臣听闻青妃娘娘昨日受惊，凤体欠安。旷野风大，若再起舞，恐于玉体不利。臣冒死恳请陛下，体恤娘娘。”

他此话一出，席间顿时一静。

俞晚身为外臣，竟在此等场合为一位妃嫔开口求情？虽是以伤势为由，却也难免引人遐想。

帝王的笑容淡了几分，目光在俞晚和叶苏凝之间扫了一个来回，看不出情绪。

叶苏凝心中一惊，暗骂俞晚鲁莽。他这般举动，看似解围，实则可能将她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果然，廖颜浠立刻掩唇轻笑：“俞将军真是怜香惜玉，对青妃妹妹关怀备至呢。”语气暧昧，瞬间将气氛搅得更加微妙。

皇后木清辞微微蹙眉，看了俞晚一眼，眼神略带警示。

陆芷拧依旧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仿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只是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又深了些许。

叶苏凝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恭谨：“臣妾谢陛下厚爱，亦谢俞将军关怀。俞将军所言甚是，臣妾确有些乏力，恐舞姿不雅，反污圣目。不若让臣妾以茶代酒，敬陛下一杯，恭祝陛下秋狩大捷，龙体安康，亦谢陛下昨日救命之恩。”

她巧妙地将俞晚的“关怀”引向对帝王恩德的感念，同时以敬酒化解了舞蹈的尴尬，姿态放得极低。

帝王看着她恭敬柔顺的模样，又瞥了一眼脸色不太自然的俞晚，眼底的审视渐渐散去，化为一丝玩味，朗声笑道：“好！既然如此，朕便准了。爱妃以茶代酒即可，莫要再累着。”

一场风波，看似化解。

叶苏凝恭敬敬酒，帝王含笑饮尽。

然而席间气氛却已悄然改变。各种探究、猜疑、忌惮的目光在叶苏凝、俞晚、甚至面无表情的陆芷拧之间暗暗流转。

廖颜浠撇撇嘴，似乎有些失望没看成好戏。周旋更是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

叶苏凝坐回位置，掌心微微出汗。

她知道，经此一事，她与俞晚那点微妙的联系，恐怕已落入某些人眼中。而陆芷拧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风暴前的死寂。

夜宴继续，丝竹声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阴影。

叶苏凝抬眸，望向远处跳跃的篝火，火光在她沉静的眼底明明灭灭。

这狩猎场，果然步步惊心。

而真正的狩猎，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