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啊盼,总算盼来了大学的第一个假期。
一些老家比较远的同学嫌国庆机票贵就不回去了,但玉璞的机票钱由玉泽生另外出,她自然选择回家陪奶奶。
下了飞机,去转盘取行李的时候,没想到居然看到了蒋泠。
玉璞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格外惊讶:“蒋泠,你怎么在这?”
蒋泠看上去就没有她这么吃惊:“我是丰湖人。”
“国际部不都是外国人吗?”
“我心依然中国心 。”蒋泠貌似心情不错,开了玩笑又难得好脾气地解释,“我外婆家在丰湖,我回去看看她。”
玉璞感到意外:“哇——那太巧了。”
她飘动的情绪波及到了蒋泠,噙着嘴角:“你上飞机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玉璞想了想:“你是不是不喜欢和人打招呼?”
蒋泠疑惑地看着她。
“上次在清吧,你也是这样说的。”
蒋泠竟有点害羞:“是有点,不熟的话一般不打招呼。”
玉璞点头表示理解。
她也是这样的人,不习惯社交和陌生人搭话,特别懂蒋泠的感受,于是迈出主动的一步:”老乡见老乡,两眼泪该是汪汪的。下回见面,我们应该是可以打招呼的关系吧。”
蒋泠被她的自来熟打了个措手不及:“嗯。”
这时玉泽生打来电话,玉璞接起来:“对的,我已经取到行李了,爸爸你要不把车停出口吧,我直接走出来,停车场太远了。”
挂完电话,她对老乡热情告别:“我爸来接了,我先走了。”
蒋泠正好拿到行李,“我也去出口,一起吧。”
一出门就看到了下了车等在一旁的玉泽生,玉璞刚想叫人,只见玉泽生笑盈盈地朝这边招手开口:“蒋泠是吗?上车吧,你外婆在家等你一天了?”
玉璞看着俩人来回张望:什么情况?
玉泽生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打开后备箱,帮她放行李。
蒋泠十分客气地自己放好箱子后,打开车后座对玉璞说道:“上车吧,这里不能停太久。”
玉泽生赶紧跑向前门:“对对对,快上车。”
玉璞磨蹭地上车:这到底什么情况?
她本想坐副驾驶的,但蒋泠在后座等她,不好让人尴尬,便坐到后面去了。
玉泽生两个月没见到女儿了,一上车便止不住嘘寒问暖,顺便旁敲侧击问她进入大学后有没有遇到喜欢的男生,有没有交男朋友。
玉璞实话实说:“没有。”
旁边的蒋泠轻轻瞥了她一眼,眼神像在说:撒谎不打草稿。
玉泽生顺嘴问了句:“蒋泠呢,有谈恋爱吗?”
“没有。”
玉璞也悄悄观察他,想从他的神情中判断有没有说谎。
功力不够,判断不出来。
也许他说的是实话,但就算没谈恋爱,也不妨碍他和人去酒店开房。
玉泽生用着开明家长的口气:“上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男孩子呢要大方一点,主动一点。”
玉璞有意见,上前抱着驾驶座的椅背:“女孩子也可以大方主动啊。”
“葡萄啊,你得给我矜持一点,不是爸爸不开明,现在有的年轻人谈恋爱太随便了,你是女孩子,容易吃亏,要是以后有男的说带你去酒店啊宾馆的,你可不能上当啊。”
玉璞心虚地咳了一声,默默退了回来,下意识看向旁边那个目击证人,俩人的视线正好撞上,又紧急避开。
玉泽生对女儿不放心,扫了眼后视镜:“蒋泠,你俩现在一个学校,平时可以多交流,顺便帮叔叔看着点葡萄。”
蒋泠倒是应得很快:“好的叔叔。”
玉璞撅嘴:“爸爸,当着我的面安排眼线呐。”
开了很久,眼看要进入下金村的地界,蒋泠都没要下车的意思,玉璞不禁怀疑,难不成还能是一个村的?
还真是。
车稳稳地停在了文梅家的前门口,玉泽生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箱。
玉璞靠近悄声问:“蒋泠,你外婆家不会也在这条巷子里吧?”
蒋泠按捺嘴角:“走吧。”
刚走进小巷,就看到晓春阿婆和奶奶等在前面的院子口。
奶奶是来接她的,那阿婆自然是在等旁边这人。
电光石火间,一些远古的记忆伴着碎片的画面席卷而来。
玉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道出了心中猜测的可能性:“你、你是西瓜头?”
蒋泠彻底上扬了嘴角:“你这个小葡萄记性不行啊。”
他悠悠然地拖着行李往箱子里走,与乡村小路格格不入的背影却十分潇洒。
玉璞张着嘴看看文梅,再转头看看玉泽生,又看向晓春阿婆,脑袋摇成了旧电风扇,只有她不知情吗?
太阳落尽,星星开始出没,玉泽生和玉丘把桌子从屋里抬出来,两家人在院子里一起吃。
今年的夏天比过去热多了,他又进去把新添的智能电风扇也抬了出来。
文梅和晓春阿婆一边把烧好的菜端出来,一边聊着天,说着好巧啊,没想到咱们两个娃娃是在一个学校,以后可以互相照顾,放假了一起回来,路上也有个伴。
直到坐在饭桌上,玉璞的大脑还在进行接受事实的运转中,盯着蒋泠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
——国际部的大帅哥居然是西瓜头?
蒋泠坐在对面,一改在校时的拽模拽样,表情更是无比乖巧和礼貌。他本就生得标志,皮囊具有极强的欺骗性,又洋气地不会讲方言,这会儿大人们可谓是十分照顾地用亮堂华丽的普通话对他夸了又夸,听着很是别扭。
可玉璞一想到蒋泠就是小时候那个爱哭鬼,瞬间感觉他的面相都变了。
晓春阿婆面带慈祥,看看蒋泠,又看看玉璞,想到了十几年前两个娃娃还不到桌子高的时候,感慨着回忆:“我还记得你们俩小时候最喜欢一起玩了,蒋泠啊天天一起床就去你家楼下喊,‘小葡萄出来玩’。”
她夹着嗓子模仿,没发现一旁蒋泠的耳根悄悄爬上红晕。
文梅附和道:“是啊,跟闹钟似的,小葡萄一听见就跑下去,动作那就一个快。”
听老人家讲起自己的童年往事,玉璞着实不好意思,淡淡笑着回应,只管自己扒拉饭菜吃,不敢抬头看蒋泠。
毕竟小时候她就爱一个人瞎玩,皮实得很,无聊了还会跟村里的野狗赛跑。好在他们没有多说些什么,她的形象在外人面前暂时保住了。
在座的只有一个外人。
晓春阿婆笑着叹了口气:“现在两个娃娃都这么大了,我们老咯。”
文梅也道:“是啊,老了老了。”
气氛一下子有些悲伤,玉泽生急中生智转移话题,从屋里端出泡好的杨梅酒,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玉璞倒了一碗。
文梅立马上手阻拦,玉璞也摆手拒绝:“爸爸,你倒给我干嘛?”
玉泽生抱着酒瓶一脸正色地说服:“葡萄,你现在也成年了,喝一点点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醉了也不怕。”
玉璞扫了一眼对面,明明还有个外人……
文梅听完后觉得有理,反过来劝她试试:“你小时候最爱偷喝的,那个杨梅哦,一颗一颗往嘴里送,吃得牙齿紫红紫红的,最后红着个小脸对人又亲又抱的,没羞没臊。”
见文梅又要忆往昔,玉璞瞥了眼对面听得津津有味的人,赶紧打断:“奶奶——”
拉长了音调,更像在撒娇。
晓春阿婆熟练地打圆场:“好了,姑娘长大了,要面子了,正常。小葡萄,不想喝就不喝啊。”
玉泽生劝女儿失败,立马换了目标:“蒋泠呢,会喝酒吗?要不要来一点?”
蒋泠乖顺道:“可以啊。”
玉泽生瞬时开心起来,一边倒酒一边说:“尝尝,我这酒绝对不比国外的差。”
蒋泠端起来喝了一口。
玉泽生眼神期待道:“怎么样?”
蒋泠无声地吧唧了两下,似在认真回味:“很有风味。”
玉泽生大笑:“有眼光的人就有口福,喝完自己续啊。”
“好的,谢谢叔叔。”
玉璞还是没有喝,对她而言,小时候喝酒是禁忌,偷偷喝又刺激又有趣,长大了后反而对酒丧失了兴趣,加上她也承认自己酒量着实一般,确实怕自己会失态。
这会儿看着蒋泠和玉泽生俩人兄友弟恭似的,玉璞暗暗吐槽:人模狗样的,长得好就是讨人喜欢。
晚饭结束散了场,赵莉华来接喝了酒的玉泽生回家,亲切地叫玉璞有空去家里坐坐。
玉璞收拾着座椅,摆手笑了笑,没应。
等消化得差不多了,玉璞从屋子里提了水桶,准备在院子里洗个头。
洗到一半时,蒋泠正好帮家里倒完垃圾回来,见到如此阵仗,饶有趣味地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盯着她看。
看起来已经洗到最后的步骤了,就着窗户透出的光,玉璞用红色的塑料水瓢一勺一勺地往头上浇水,冲下来的泡沫就随着轻微的地势起伏缓缓流走,流进巷子的沟渠中,像一朵朵漂浮盛开的白莲。
玉璞余光中已经瞟到蒋泠坐在那里了,洗头的时候需要把衣服扎进裤子里,再把裤脚挽起来,形象有些狼狈。
如果说是昨天的蒋泠——那个深受新生追捧的洋归大帅哥站在这,她可能会想把头钻地缝里。
但现在得知了蒋泠是西瓜头,小时候躲二楼窗边看过她洗澡的,她理直气壮,没什么可藏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尴尬。
这个人是西瓜头,西瓜头还看过她洗澡,一联想就想撞墙。
玉璞心碎地闭上了眼,感觉自己像个小丑,此刻机械地冲洗着脑袋,想把喷涌而来排山倒海的荒唐记忆也都一起冲走。
蒋泠本来只是觉得玉璞洗头的方式有点意思,结果看着看着目光不受控制地慢慢流连到她薄薄的背上,透过衣服突出的陡峭脊骨,被裤子圈着的盈盈的腰,还有露出的两条细细长长的小腿。
他自觉失礼,仓皇而羞耻地偏开了视线,瞧见屋子里明晃晃亮着的灯,突然觉得有点闷,抓着衣领快速地扇了扇,浑像绕着灯扑腾的小飞虫。
刚才回来时不是还有一阵阵的晚风的吗,怎么停了。
一瓢又一瓢,直至彻底接受现实后,才算冲净洗完,玉璞伸长了一只胳膊去取放在窗台上的毛巾,见她晃悠了半天够不着,蒋泠眼疾手快地上前给她递了过来。
玉璞全程弓着背,显得十分有礼:“谢谢。”
蒋泠觉得好笑:“客气什么。”
玉璞心想:该客气还得客气。
她拿着毛巾飞速搓着,再和头发一起拧干,待水吸得差不多了后,把毛巾搭在肩上,猛然直起身,一把将头发甩向脑后,气势如虹。
电风扇还没被抬进去,她走过去站在风扇前,先吹正面,把汗水和疲惫吹走,再主要吹背面的头发。
刚转过身去,发觉蒋泠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
蒋泠盯着她,声音低沉而轻佻:“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话语间颇有兴师问罪之意。
好吧,该面对的还得面对,谁让她小时候确实嚣张霸道,把他弄哭过好几次呢。
这档子事本来都已经忘了,刚刚两个老人心情好,饭后在院子里一边消食一边又继续聊了很久,把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当峥嵘岁月倒了出来。
不过,蒋泠不会这么小气吧,都过去十几年了,还这么耿耿于怀。
玉璞认命开口:“小时候……”
谁知蒋泠立马打断,话锋一转:“说到小时候,给我看看你小时候的照片吧?”
玉璞愣了一下:“啊?”
这么突然吗?
她看见了蒋泠想翻白眼但是忍住了的无奈样,只是貌似气得鼻孔微张:“你不是说,你很小的时候是短头发吗?”
玉璞长长的头发被吹到前边,带着稳定的节奏在肩旁上空肆意飞舞,悄然打湿了领口,巴掌大的小脸上胡乱飘动着几根灵动的发丝,像善良的鬼魅,像天真的魔女。
蒋泠突然有点不能把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和记忆中的那个玩伴相联系。
玉璞眨巴眼睛,仔细回想一番,终是无果:“抱歉啊,我不记得了。”
蒋泠哼了一声:“就知道你忘了。”
她撇嘴,怎么搞得我像什么始乱终弃的人一样。
“那会儿太小了,才五岁吧。”
也就是你,小时候的事记得这么清楚,天蝎座的吧,这么记仇。
蒋泠微微点头,算是接受这个正当理由:“那你肯定也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玉璞一把掀开一直在眼前乱飞碍视野的几缕头发:“不会是什么长大了要和你结婚之类的吧?”
电视上经常这么演,文梅可爱看了。
蒋泠听完,气笑了:“你想得美。”
玉璞舒了口气,满不在意道:“不是就好。”
蒋泠还是没忍住白了她一眼:“我不喜欢当小三。”
玉璞疑惑:“啊?”
他的目光变得挑逗,还带了些威胁。
玉璞恍然之前和他说过自己同时谈很多个的事情,但这会子解释起来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一想到蒋泠这段日子觉得自己的儿时玩伴变成了个渣女,她就觉得天雷滚滚。
“放心吧,咱俩的交情,我不会让你当小三的。”
玉璞的神态语气很是诚恳和真心。
那难不成要我当正房?
蒋泠挑了一下眉。
“照片什么的,可能被我奶奶都不知道放哪了,等我找出来了以后再看吧。”
蒋泠听出她的敷衍,冷冷应着:“无所谓,反正你这人说话一向不算数。”
“没必要这么评价人吧,”玉璞顿时有点委屈,也有点生气,“我们也很多年没见了,你用得着拿小时候的黑历史对我盖棺定论吗?”
蒋泠抱着手臂,弯了点腰仔细捕捉玉璞的表情:“是吗?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很较真,我只记得有个人跟我说要和我做好朋友,会在这里等我回来,更不会把我忘了。结果呢?”
最后三个字听上去轻飘飘的,但蒋泠的眼神确是桀骜的、轻蔑的,以及非常直白的失望。
他说的这一系列的承诺,说实话玉璞都不太记得了,但听上去又的确像是她小时候会说的话。
怪不得那天蒋泠问:
——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
玉璞瞬间心虚:“时间过去太久了嘛……”
见她反应过来,蒋泠直起身,把手插进裤口袋,冷静评价:“小骗子。”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的?难不成是因为听到别人喊我葡萄?”玉璞回忆了下俩人初次见面那一回情形,继续推论,“沈帆没有这么喊过我,说明不是酒店那次,那只能是后来听见我室友们喊的了。”
听到沈帆的名字,蒋泠猜到是那个酒店的男朋友,呼吸莫名不太顺畅。
“你和小时候变化不大,就……个子高了点,头发长了点。”
玉璞心中嘟囔:我倒是你觉得你和小时候不太一样,记仇、自恋,缺心眼。
完全不一样,哪都不一样。
蒋泠瞧出她心中所想:“你肯定是觉得我变了吧。”
被说中了。
玉璞不自在地撩开额前粘住的湿发。
蒋泠继续补充:“说不定我一走,你就把我的长相给忘了。”
又被中说。
玉璞抿了抿嘴,思考该怎么回应。
蒋泠话锋一转:“你这种记性,能记得住那么多人吗?”
怪腔怪调的,玉璞知道他又在阴阳自己。
“虽然我们以前玩过一阵,但不代表你可以过问我的私生活吧?”
“私生活?”蒋泠颜色冷酷,声调连降了几分,“你私生活怎样,我一点儿都不关心。”
“那就好,总之,你的心放肚子里,我不会把魔抓伸向你的。”
玉璞内心翻白眼:况且,你的私生活难道很干净吗?
她摸了摸头发,吹得七八分熟,差不多可以了,关了电风扇想要抬进屋去。
蒋泠上手帮忙,她直接放手不动,乐得轻松。
蒋泠又觉得好笑:“这回不说谢谢了?”
玉璞学他把手插进裤兜:“跟你我就不客气了,好朋友。”
最后三个字拉长了音调,模仿他的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