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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便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沉稳脚步声打破。
“煜儿。”
来人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是萧煜的大哥,萧景泽。他一身素白长袍,眉眼与萧煜有几分相似,却全然失了那份锐利张扬,只余下被病弱与失明磋磨出的柔顺与优柔。他手持盲杖,点地无声,在侍从的小心牵引下缓步走入。
萧煜迅速敛去面上所有情绪,只余下惯常的淡漠,仿佛方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从未发生。“大哥。”他应了一声,左手指尖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了敲,目光掠过兄长无神的双眼,心头那点因白渚宁而起的烦躁,莫名被一层更沉的郁气覆盖。
“我听闻……方才白家小姐来了?”萧景泽微微侧首,空洞的眸子“望”向萧煜的方向,语气带着惯有的迟疑与关切,“可是为了围场相救之事?莫要因我镇北侯府势大,便怠慢了人家姑娘,白太傅最重礼数……”
又是礼数。萧煜心底嗤笑一声,那股无名的火气再度窜起,只是这次压抑得更深。他这位大哥,自幼眼盲,心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纱,总以为世间事皆可循规蹈矩,用那套温良恭俭让便能化解。他永远不懂,有些人,有些事,并非礼数可以框定。
“不过是送药罢了,已打发走了。”萧煜打断他,语气不耐,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大哥身子不好,不必为这些琐事劳神。”
萧景泽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萧煜已扶着受伤的右臂起身:“御医叮嘱需静养,我先回房了。”说罢,不等萧景泽回应,便径直绕过他,朝内院走去。那玄色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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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府,锦绣阁。
白渚宁伏在软榻上,眼眶依旧泛着红,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絮,闷得发慌。萧煜那双冰冷含怒的眼眸,总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宁宁,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一个柔婉怯懦的声音响起。
白渚宁抬头,便见她的庶姐白沄宜端着一个小巧的食盘,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白沄宜生得一副弱柳扶风之态,眉眼间总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哀愁与算计。她自幼便倾慕萧煜,奈何身份悬殊,连近身的机会都少有,只能将心思深藏。此刻见白渚宁神色不对,又从丫鬟口中隐约听闻她去了镇北侯府,心思便活络起来。
“没什么。”白渚宁懒得理会她,重新趴了回去,语气冷淡。她向来不屑与这庶姐多言,对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在她看来如同跳梁小丑。
白沄宜却不识趣,将食盘放下,自顾自地说道:“我听闻妹妹今日去了镇北侯府?可是去探望世子伤势?世子爷那般人物,为了妹妹伤成那样,妹妹合该多上心些才是……”她话语里带着试探,更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意。
白渚宁心头正烦,闻言猛地坐起身,明艳的脸上覆了一层寒霜:“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萧煜是死是活,与我何干?你既这般上心,何不自己去侯府门口守着!”
她言辞锋利,毫不留情。白沄宜被噎得脸色一白,眼圈瞬间红了,泫然欲泣:“妹妹何必如此刻薄……姐姐只是关心你……”
“收起你那套!”白渚宁不耐地挥手,“出去,我要静一静。”
白沄宜咬着唇,眼底闪过一丝怨毒,却不敢再多言,只得委委屈屈地退了出去。只是心里那点关于萧煜的念想,因着白渚宁的恶劣态度,反而更加灼热起来——若能让那样骄傲的世子爷多看自己一眼,哪怕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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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花园凉亭。
二皇子李慕淮与萧煜对坐弈棋。李慕淮面容俊雅,嘴角常含笑意,眼底却深藏锐光。其母贵妃宠冠六宫,连带着他对东宫之位也生出了觊觎之心。
“阿煜这手伤,倒是可惜了京郊的赛马会。”李慕淮落下一子,状似无意地提起,“不过,能换得白家千金安然无恙,也算值得。”他话语里带着试探,京城耳目众多,围场之事早已传开。
萧煜执子的左手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将黑子按下,声音冷淡:“意外而已。”
李慕淮笑了笑,不再追问,转而压低声音:“听闻永宁皇妹前日又在母后跟前闹了脾气,似乎……与阿煜你有关。”永宁公主李玉寒,皇后嫡出,自幼受尽宠爱,性子娇蛮,对萧煜的心思几乎人尽皆知。
萧煜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李玉寒的纠缠,比朝堂政事更让他厌烦。
“我与她并无瓜葛。”萧煜语气冰冷,眼中满是厌烦。李慕淮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阿煜,永宁公主身份尊贵,若能得她青睐,对你我都有益处。”萧煜冷笑一声,“我镇北侯府不缺这等攀附。”他将手中棋子重重一放,棋盘上黑子白子瞬间乱了布局。
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永宁公主李玉寒身着华丽宫装,如一只欢快的蝴蝶般朝凉亭奔来。“萧煜哥哥!”她娇声喊道,看到李慕淮也在,微微一怔,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二皇兄也在呢。”
萧煜起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李玉寒摆了摆手,目光紧紧盯着萧煜,“萧煜哥哥,听闻你受伤了,可好些了?”萧煜起身,冷淡回应:“多谢公主关心,并无大碍。”李玉寒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扬起笑容,“那便好,过几日便是宫宴,萧煜哥哥一定要来。”萧煜还未作答,李慕淮笑着打圆场:“阿煜定会赴宴的。”萧煜眉头微皱,却也不好再拒绝。
李慕淮观察着他的神色,慢条斯理道:“太子近来频频在吏部走动,安插了不少人手。父皇虽未明言,但恩宠可见一斑。”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阿煜,镇北侯府手握兵权,树大招风,有些‘麻烦’,或需早做决断。或许……寻一桩稳当的姻亲,亦是自保之道。”
他口中的“麻烦”,既指向太子的猜忌,也指向永宁公主的痴缠。而“稳当的姻亲”,绝非白太傅这等清流文臣之家。
萧煜抬眸,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李慕淮:“二殿下以为,我萧煜,是需要靠女人来稳固地位之人?”
李慕淮被他目光所慑,干笑一声:“自然不是。只是提醒阿煜,世事如棋,需通盘考量。”
萧煜不再言语,只将手中棋子“啪”地一声按在棋盘上,杀伐之气骤起。他的路,他自己会走。至于女人……脑海中不期然闪过那张明艳倔强、又气得他心口发堵的脸庞。
白渚宁。
他心底冷冷一哼。那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他救了她,她却敢骂他纨绔!
这笔账,且慢慢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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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白渚宁应手帕交乔云清之邀,前往京中著名的凝香园赏花散心。乔云清性子活泼,其兄乔楚也在京中子弟中颇有才名。
两人才刚在园中亭阁坐定,便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伴随着娇笑声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白大小姐。”一个身着华服、神态娇纵的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与白渚宁素来不和的端王府郡主,秦向晚。她身旁跟着的,是惯会溜须拍马的丞相庶女叶雪棠。
秦向晚目光扫过白渚宁,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听闻前几日在围场,白大小姐好生威风,马惊了都能劳驾萧世子舍命相救,真是好大的脸面。”
乔云清当即皱眉,欲要反驳,却被白渚宁轻轻按住。
白渚宁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拨了拨浮沫,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我脸面大不大,不劳郡主挂心。总比有些人,想让人救,还没那个机会。”
“你!”秦向晚被戳中痛处,脸色一变。她心仪萧煜已久,却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叶雪棠见状,忙上前帮腔,语气酸溜溜的:“白姐姐此言差矣,我等女子,贞静贤淑才是本分。那般抛头露面,以致惊马,累及他人重伤,终究……非淑女所为。”
白渚宁终于抬眸,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叶雪棠,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叶小姐既如此恪守女德,此刻又为何在此对他人之事妄加评议?莫非丞相府的家教,便是教你背后嚼人舌根?”
叶雪棠被怼得面红耳赤,讷讷不敢再言。
秦向晚气得跺脚,正要发作,眼角余光瞥见园子入口处又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永宁公主李玉寒,以及几位皇子公主。
李玉寒一眼便看到了亭阁中的白渚宁,又听得秦向晚方才的只言片语,联想到萧煜的伤,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冷哼一声,扶着宫女的手,径直朝这边走来,姿态高傲。
乔云清暗暗拉了拉白渚宁的衣袖,低声道:“宁宁,永宁公主来了,怕是来者不善。”
白渚宁放下茶盏,缓缓起身,面上依旧平静,心底却是一沉。她知道,真正的麻烦,此刻才刚刚开始。
园中微风拂过,带来馥郁花香,却也吹动了暗流下的汹涌杀机。白渚宁挺直脊背,迎向那道越来越近的、属于皇室嫡公主的、充满敌意的目光。
她白渚宁,何曾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