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宋嘉鱼单薄的身影彻底吞噬,也抹去了霍宅后门口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对峙痕迹。霍染伫立在书房冰冷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那是微信消息发送失败的标识。窗外是繁华都市永不熄灭的霓虹灯火,却照不进她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只映出一片沉寂的冷光。
“宋嘉鱼……”三个字在唇齿间无声碾过,带着一丝陌生的、被强行压制的烦躁。拉黑?彻底切断所有联系?这种幼稚又决绝的手段,不仅出乎她的意料,更让她感到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在她既定的规则里,一切本该是清晰的利用、掌控与权衡。是她将宋嘉鱼拽进这场家族漩涡,给了她立足之地与向上的阶梯,默许了她的靠近,甚至纵容了某些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妙情愫。但这绝不意味着宋嘉鱼可以单方面、以如此决绝的方式退出游戏,尤其不能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手段——用她亲手给予、宋嘉鱼曾小心翼翼索要的联系通道,反过来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这种失控感,比任何商业谈判的失利都更让她难以忍受。
短暂的烦躁过后,是更为冰冷的理智迅速回笼。她抬手拿起书桌上的内部专线电话,按下快捷键,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听不出半分波澜:“查宋嘉鱼离开后的动向,她没带行李,走不远。重点盯紧车站、机场,还有她可能联系的旧关系。”顿了顿,她补充道,“低调处理。”
“是,大小姐。”
挂断电话,霍染坐回宽大的皮质座椅,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宋嘉鱼知晓太多她暗中布局的细节。这个女孩的突然离开,本身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于公,她不能让计划因任何变数泄露;于私,她绝不允许自己“塑造”的人,以这种方式彻底脱离掌控。
无论如何,她必须在宋嘉鱼造成不可控影响前,把人找回来。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的暗巷里。
宋嘉鱼赤着脚,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深秋的夜风像刀子般穿透单薄的旧黑衣,卷走她身上最后一丝温度。脚底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可这物理上的痛感,却奇异地缓解了心口那片麻木的空洞。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这个世界很大,却没有一处真正属于她的容身之所——霍宅不是,那个满是泥泞与挣扎的过去,更不是。
帆布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下意识掏出,看着屏幕上“霍宅”相关的提示,胃里一阵翻搅。几乎是本能地,她点开设置,将霍染的号码与微信,毫不犹豫地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个动作,预想中的解脱没有到来,反而只剩更深的虚脱。斩断这最后一丝联系,像是亲手割裂了过去几个月里,那个对霍染生出可笑依赖的、愚蠢的自己。
她收起手机,脚步不停。霍染很快会发现她失踪,车站机场必定布满眼线,她必须找个暂时的、霍染想不到的藏身之处。
最终,她拐进一条破败小巷,走进一家无需登记身份证的廉价旅馆。用身上仅存的零钱开了最小的房间,蜷缩在冰冷的床铺上,身体早已冻得失去知觉。可黑暗中,霍染最后那个沉默复杂的眼神,那句低微的“不全是”,却反复在脑海中回放。
为什么?既然订婚是事实,为什么要追出来?为什么在那一刻,连一句冰冷的“是”都无法说出口?
这些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残存的理智,她用力闭上眼,将脸埋进枕头——不能想,再也不能想那个骗子。
霍宅书房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派出去的人陆续传回消息:“大小姐,车站机场无宋小姐购票或出入记录。”“她过去常去的地方与联系人都查过了,没有线索。”“监控显示她最后出现在西区老街,之后进入无监控小巷,失去踪迹。”
听着汇报,霍染的脸色愈发沉静,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盛。西区老街鱼龙混杂,宋嘉鱼选在那里,显然是有意避开她的耳目。她倒是学得快,懂得利用城市的阴影隐藏自己。
“继续找。”霍染的声音没有温度,“扩大范围,查那些无需身份登记的旅馆、出租屋,她身上钱不多,走不远。”
手下离开后,书房再次陷入死寂。霍染打开电脑,调出霍宅周边监控,重点回放宋嘉鱼离开的片段。画面里,那个赤着脚、穿旧衣的瘦弱身影,决绝地步入黑暗,没有丝毫犹豫。她放大画面,定格在宋嘉鱼转身前的眼神——冰冷、死寂、漠然。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攫住了她。她习惯了宋嘉鱼的倔强、试探,甚至偶尔的脆弱,哪怕是愤怒与争吵,也是情绪的交锋。可这种彻底的漠然,这种单方面的斩断,让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控滋味。
她关掉监控,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订婚宴在即,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公司事务堆积如山,她本不该为宋嘉鱼的离去耗费心神。可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宋嘉鱼初回霍家时,那双带着野性与不安的眼睛;想起她在书房看自己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光……
那些被理智归为“需掌控”的瞬间,此刻却带着清晰的细节翻涌,与最后那个冰冷决绝的眼神形成残酷对比。
“我会找到你的,宋嘉鱼。”霍染对着沉沉夜色无声低语,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决断,“想这样逃离?不可能。”
这场由她开启的游戏,规则只能由她定。哪怕是离开,也必须经过她的允许。
她拿起手机,拨通另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商场上的冷厉:“陆辰旸,订婚宴细节,我们需要提前见面聊。有些事,该确定了。”
既然宋嘉鱼的决绝打乱了步调,她就必须用更强大的力量、更牢固的掌控,应对所有变数,包括……找回那个失控的“棋子”。
夜色渐深,城市两端,一个在冰冷旅馆里试图埋葬过去,一个在权势之巅谋划未来。那根被强行剪断的线,正以更扭曲、更紧绷的方式,悄然重新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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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天,对霍染是前所未有的煎熬。表面上,她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霍家继承人,处理事务、筹备订婚,一切按部就班。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个寂静的瞬间,都被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填满。她食不知味,恒温杯垫里的水放至冰凉也毫无察觉,心底那片空落落的钝痛,日夜啃噬着她。
订婚宴请柬早已发出,消息在圈内传开。可就在订婚宴前夕,关于霍染的隐秘流言突然在小范围流传——内容不堪,直指她的性取向,用词肮脏,暗示她与陆辰旸订婚是为了掩盖“丑闻”。
霍明远勃然大怒,勒令她立刻平息事态;陆家那边也传来不满。霍染表面冷静应对,心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焦头烂额之际,寻找宋嘉鱼的脚步从未停止。那种害怕她出事、害怕永远失去她的恐惧,与眼前的麻烦交织,几乎要将她逼至极限。
就在她部署人手追查流言时,寻找宋嘉鱼的人终于传来模糊消息:有人在城西混乱的酒吧区,看到了一个酷似宋嘉鱼的女孩。
那一刻,霍染几乎是立刻动身,亲自驱车赶往那个鱼龙混杂的区域。心跳快得失常,既怕空欢喜一场,更怕看到不愿见的画面。
霓虹闪烁的酒吧区,震耳的音乐与喧嚣的人群裹挟着她。霍染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装扮,却顾不上旁人侧目,径直走向手下指示的巷口——她看到了那个身影。
宋嘉鱼。
看清的瞬间,霍染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强烈的“找到了”的念头席卷全身。几天来的焦虑、担忧,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着落。
可下一秒,霍染的血液几乎凝固。
宋嘉鱼穿着不合身的黑色外套,头发凌乱,正被几个混混围在中间。她手里拎着空酒瓶,眼神凶狠,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喝了不少。
而让霍染心脏骤停的,是她清晰听到的、宋嘉鱼嘶哑又带着浓重醉意的低吼:“……王八蛋……敢这么污蔑她……别拦着我!我饶不了他!!”
她挣扎着要冲向巷深处,却被混混嬉皮笑脸地拦住,其中一人的手,甚至不怀好意地伸向宋嘉鱼。
看到那只脏手,霍染连日积压的担忧、恐惧,以及失而复得的冲击,瞬间化作滔天怒火!本能的保护欲冲垮了所有理智,她厉声喝出:“放开她!”
冰冷的声音裹挟着骇人的压迫感,让所有人心头一凛。霍染大步走来,高跟鞋踩在肮脏地面上,发出威慑力的声响。她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周身的低气压让混混们下意识后退。
她无视旁人,径直走到宋嘉鱼面前,一把攥住她挥酒瓶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肌肤相触的温热,让霍染悬了几天的心终于落地,可随之而来的后怕几乎将她淹没——如果她晚来一步……
“宋嘉鱼!你在这里发什么疯?!”霍染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冲击微微发颤。
宋嘉鱼醉眼朦胧地抬头,看清是霍染,先是一怔,随即眼里爆发出浓烈的情绪——委屈、愤怒、恨意,还有一种霍染读不懂的、近乎绝望的保护欲。
“你来了……”她声音带着浓重鼻音,挣扎着,“放开我!我要去找陆辰旸那个杂碎!他敢那么说你!我撕烂他的嘴!!”
像头失控的小兽,她拼尽全力想要冲出去。
听到这话,霍染的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宋嘉鱼的消失、买醉、此刻的疯狂,全都是因为听到了那些污蔑她的流言,是为了……保护她?
这个认知像道惊雷,劈开了她层层包裹的冰壳。那个她以为早已推开、失去的人,竟在用这种极端笨拙的方式,想为她对抗全世界的恶意。
“闭嘴!”霍染厉声打断,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我像什么样子?!”宋嘉鱼猛地抬头,泪水混着酒意汹涌而出,她指着自己的心口,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这里疼!霍染!我听到他们那么说你,这里疼得快死了!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她的哭喊 声不加掩饰,像重锤般砸在霍染失守的心防上。
混混们早被这阵仗吓住,溜得无影无踪。巷口只剩下她们两人。
霍染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却口口声声要为她拼命的女孩,几天来的焦虑、寻找、不安,还有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与心疼,彻底将她淹没。家族利益、联姻计划、冷静自持……此刻全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她只知道,这个让她方寸大乱的“麻烦精”,这个傻得要为她拼命的女孩,她再也不能放开。
她猛地伸手,不是推开,而是将几乎虚脱的宋嘉鱼,紧紧拥进了怀里。拥抱的力度泄露了她所有强撑的镇定,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再也不分离。
霍染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她将脸埋在宋嘉鱼带着酒气的颈窝,嗅着这真实的气息,声音闷闷的,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与如释重负:
“……傻子。”
“谁要你……去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