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村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合作社的成功运作,凭证系统的稳定,尤其是那次冒险的“走私”贸易带回来的优质铁器和雪白食盐,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个曾经死气沉沉的村庄。
村民们走路时腰杆似乎挺直了些,交谈时声音也响亮了几分,连带着修缮房屋、整理田地都多了几分干劲。
然而,这异常的、与周遭村庄凋敝景象格格不入的“繁荣”,终究没能逃过某些人的眼睛。
几天后,一个平凡的午后,村口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两匹马停在了老村长家门前,马上跳下来的人,村民们再熟悉不过——税务官克里夫,以及他那个总是阴沉着脸的帮闲。克里夫的靴子上沾满了新鲜的、尚未干透的泥点,显然刚从某个同样不幸的村庄完成征税任务而来。
村民们原本在田间屋后忙碌的身影瞬间凝固了,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被一股熟悉的寒意取代。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望了过来。
克里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公事公办和隐隐不耐的神情,他扫了一眼明显比上次来时整洁了些许的村道和几间似乎修补过的屋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被惯常的傲慢覆盖。
“老埃尔温!”克里夫径直走到闻声出来的老村长面前,从随身携带的皮质公文袋里抽出一张盖着官方印鉴的羊皮纸,抖得哗哗作响,“奉邓肯男爵大人命令,前来征收本季度‘跨区域贸易特别税’!”
“跨……跨区域贸易特别税?”老村长愣住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一丝不祥的预感,“克里夫大人,我们……我们红叶村哪有什么跨区域贸易啊?我们连饭都吃不饱……”
“少装糊涂!”克里夫不耐烦地打断他,用指关节敲着羊皮纸,“男爵大人已经查明,你们红叶村近期有大规模物资流出,并非通过官方指定的集市和商道!这严重违反了领地的商贸管理条例!按照条例,需对流出物资总价值,征收……嗯,五成的特别税!”
“五成?!”老村长差点晕厥过去,身后的村民们也发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简直是明抢!
“还有,”克里夫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继续念着羊皮纸上的条款,“鉴于你们违规贸易,逃避了本应缴纳的‘市场管理费’、‘道路使用费’和‘领主庇护金’,这些都需要一并补缴,加上滞纳罚金……我算算……”他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报出一个天文数字,“总共,需要缴纳相当于……五十枚金龙币的税款,或者等值的货物!”
五十枚金龙币!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村民的心上。把他们全村现在所有的家当都变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
“克里夫大人!这……这不可能啊!”老约翰挤上前,急声道,“我们哪来的五十枚金龙币?您这税单……这……”
“税单在此,白纸黑字,男爵大人的印章清清楚楚!”克里夫把税单几乎戳到老约翰脸上,“怎么?你们想抗税不成?!”
就在这时,维特和洛兰闻讯赶了过来。洛兰看到克里夫,拳头瞬间握紧,眼中怒火燃烧,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前理论。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紧绷的小臂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维特的声音在他耳边低沉而清晰地响起:“别冲动。交给我。”
洛兰的身体僵了一下,那股沸腾的怒火被强行压了下去。他看了一眼维特兜帽下平静的侧脸,深吸一口气,默默退后半步,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克里夫。
维特走上前,没有去看气焰嚣张的克里夫,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他手中那张羊皮纸税单。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罗列的一项项税目和金额。
“克里夫先生,”维特开口,声音透过兜帽传来,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据我所知,王国法典和领地法令中,并未记载‘跨区域贸易特别税’这一税种。至于‘市场管理费’,红叶村村民近期并未在官方集市进行大宗交易;‘道路使用费’,我们使用的是年久失修的旧路,并未使用领主维护的官道;而‘领主庇护金’……请问男爵大人近期为红叶村提供了何种额外的、需要特别收费的‘庇护’?”
维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小锤,敲在克里夫那套看似冠冕堂皇的借口上。
克里夫被问得噎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他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是什么人?!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这些都是男爵大人新颁布的规定!你一个外乡人懂什么?!”
“我是一个游历的炼金术师,名叫维特。”维特微微颔首,语气不变,“正因为是外乡人,才对各地的法令略有涉猎。克里夫先生,您这份税单,恐怕充满了……‘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这并非依法征税,更像是利用职权,为某些特定目的进行的……‘寻租’行为。”
“寻租”这个词,村民们听不懂,但克里夫显然明白其中的讽刺意味,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维特,气得手指发抖:“你……你竟敢污蔑男爵大人和官府!反了!简直反了!”
“我并非污蔑,只是依据事实和法理提出疑问。”维特不为所动,“如果男爵大人确实颁布了新的税令,我愿意当面聆听教诲,并确认其合法性与合理性。请您代为通传,我,炼金术师维特,请求面见邓肯男爵。”
维特提出面见男爵的要求,让克里夫彻底慌了神。他不过是依仗男爵的默许和村民的无知来捞取油水,哪里敢真的把这种充满破绽的税单和质疑者带到男爵面前?男爵虽然贪婪,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男爵大人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克里夫虚张声势地喊道,但底气已经不足。
“那么,”维特向前一步,兜帽下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锐利,“在无法确认税令合法性的情况下,红叶村无法缴纳这笔税款。如果克里夫先生坚持要征收,我们可以联名向更高一级的税务官,甚至王都的财政大臣申诉,请求裁定这份税单的合法性。您看如何?”
提到“王都财政大臣”,克里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他深知自己背后那点勾当根本见不得光,一旦闹大,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就是他这个小虾米。
“你……你们……好!很好!”克里夫指着维特和村民们,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你们给我等着!抗税的后果,你们承担不起!我们走!”他狼狈地收起税单,带着帮闲,骑上马,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红叶村,比来时更加仓皇。
村民们看着克里夫落荒而逃的背影,先是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后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他们围着维特,七嘴八舌地表达着感激和敬佩。
然而,维特和老村长、洛兰等人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
“他只是暂时被吓退了。”维特平静地说,“我们触动了他的利益,他背后的人不会善罢甘休。面见男爵,是必须走的一步了。”
几天后,维特和洛兰踏上了前往邓肯男爵城堡的路。洛兰换上了一件稍微整洁点的旧外套,而维特依旧是那身灰色旅行斗篷,遮住了面容和特征。
男爵的城堡坐落在一个小山丘上,由灰色的岩石砌成,显得坚固而冷峻。穿过幽深、带着潮湿霉味的城堡走廊时,洛兰注意到墙壁上挂着几幅巨大的、描绘着男爵祖先英勇作战场景的挂毯,但色彩已经严重褪色,边缘甚至有些破损,无声地诉说着这个家族曾经的荣光与如今的没落。这种破败的奢华,与城堡外表的威严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在阴冷的会客室里等待了许久,邓肯男爵才姗姗来迟。他是一个身材微胖、面色略显苍白的中年男人,穿着用料考究但款式过时的丝绸外套,眼神里带着一种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怠惰和审视。他的目光在维特和洛兰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维特那遮住面容的兜帽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悦和好奇。
“就是你们,要见我?”邓肯男爵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慵懒,“我的税务官说,你们红叶村,最近很不老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