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们的最终目的地是一片三面环山的盆地,在这里困住了我半个青春,现在看来在那里给我的人生留下了一段不真实的记忆。
盆地西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从那里流淌来一条小河,小河穿过盆地中心一直流到南侧山间直至消失在视野范围。我们正是从南面的两座山中间走进了这块盆地。
这地方土匪们是提早来过了,我们一到这里,他们就有序安排手下人和抓来的人搭建帐篷,围牛圈。
经过一天劳动,我们终于在夜色降临前完成了劫匪们安排的活,傍晚我们才有时间让疲惫的身躯得到休息。
我趁着霞光观察起周围。盆地东面没有高山阻挡,一眼看去就是一叠又一叠的小山丘如水浪般朝着远方漫展开去,长满青草,没有尽头。其他三面分别矗立着三座大山,北面和南面的大山被植被和大树覆盖,尤其是北方那座山长满了四季常青的松树,一棵棵都笔直挺拔穿入青天。
夜色涌动,已不再允许我观察周围,随黑色寂静沉睡了过去。
后来,劫匪以我和小达瓦知道他们的居住地,放走我们会暴露他们位置为由没放我们回家。不仅如此,劫匪江村说被抓来的所有人都要给他们当奴隶,他还嚣张的讲,只要自愿跟随他们一同反抗汉人,我们将会是□□的大功臣。
当然,我们是受尽了苦头,跟着土匪一块混可能会好受些,但经过同小达瓦讨论,最终决定不同土匪作恶。
很快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已经是秋末的天。在某天中午我和小达瓦,还有和我们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夏卓措我们三人正在东面的小山丘上放牛,这时从驻扎地传来口哨声,正在监督我们的土匪从地上站了起来,叫我们把牛群赶回去。
到那里时,黑帐篷前挤满了人。其中很多都是正值壮年的男人,他们正在听站在帐篷前的土匪头子讲话。我们后边来的几个站在人群外边,模糊听到那头子说从今天开始要在这里建造房屋。
最后头子从人群里挑了几个壮汉让他们挖地基,剩下的人被带到东面第一座小山丘处挖土。
房子还没开始建起来,天已经开始作寒。土匪们本是要我们在冬天垒墙,可是冬的初雪下的格外大,他们才不得不让我们停工。
冬天走的极其慢,慢到我回忆完了走过来的几十年时光。
每天山里都被白雪淹没,我和小达瓦差点也被埋在冬天里永远醒不来。由于来时仓促,身上只穿了夏天的曲巴,土匪又不肯给予帮助,因此在夜里常常被冻醒,只能靠着牛群的温度勉强入睡。这样,我们用单薄的曲巴熬过了第一年冬天。
夜晚开始变得短暂,或许是夜晚不再那么冷了。不觉间春色绽放在山间,我们又复活了,可也没有了自由。
春天的到来令土匪们格外兴奋,他们又叫唤我们建造房子。我和小达瓦还有几人被安排在小山丘处挖土,还要往地基背土。
挖土时只要一有点懈怠,土匪就会给我们身上挥鞭子。几天下来,我们把一座小山丘挖没了,转变成了土匪房子的一堵厚墙。
那几个月,我们的活从来都没停下来过。土匪们没把我们当人看,他们将我们当做牲畜一样使唤,甚至比牲畜还要累。有几次我还因身体虚弱而晕倒,即使如此土匪还是会拿一桶水浇在我身上,要我继续劳作。
在无尽的压迫下我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山丘处挖土的除了我和小达瓦,还有另外两个人,分别是南卡和旦秋。南卡比我们年龄要大上十来岁,经常对我们三个照顾有加,他会趁着土匪不注意叫我们休息,他体力好,多帮我们挖土。至于旦秋,比我和小达瓦要大个两三岁,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有一回他看我晕过去,趁其他人没注意到后从我口袋里拿走了我存着的糌粑块。醒来后发现糌粑块不在,私下问过小达瓦,他说没拿后我就知道是被旦秋拿走了,最后没再计较,却糟的我饿了一整天。
有天午后,我请求监督我们的土匪放我去解手,可是他没答应。我再次恳求他说:“让我去拉把屎吧,我真的很急!”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长枪,他用枪口顶着我的脑袋说:“赶紧给我干活去,急你就拉在□□里面。”
最后是,我真的拉在了□□里面!土匪受不了那气味,让我滚去河边洗干净。我踉踉跄跄跑去河边洗。刚好在路上遇到了照看牛群的夏卓措,她朝我打招呼,我觉得羞涩,没回应她,并且尽量与她隔着一定距离。她看到了我的囧境,不好意思的转了过去,没再看我。
傍晚的时候我越发觉的难受,心想再在这里待下去,迟早会丧命于此。躺在草地上对正在仰望星空的小达瓦说:“要不我们逃跑吧!”
小达瓦立马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问:“怎么逃?”他这一问确实把我给问住了,我确实不知道怎么逃,但是办法总会有。
我说:“想办法啊,肯定有办法逃跑。”由于太过疲劳,还没想出办法来,我们就睡着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小达瓦我们俩晚上的对话被那鸡贼的旦秋给偷听去了。第二天去山丘挖土,旦秋挺直着胸得意的站到我和小达瓦面前说:“瘦不拉几的你们胆子倒是不小啊!”
小达瓦食指顶到旦秋脑壳上说:“你什么意思,叫谁瘦不拉几呢?”
旦秋抓住小达瓦的手指说:“你们两个不是要逃跑吗,怎么不带我一个啊!”听到这话我震惊的看向小达瓦,他也刚好一脸惊讶地看了过来。
我马上说:“那只是我乱说的,你看我们不是还在这里吗?”
旦秋接过我的话说:“是吗?恐怕是还没想好怎么逃跑吧!”他说完监督的土匪来了,叫我们赶紧干活,紧张的气氛暂时消散开去。
干活途中旦秋几次轻声细语的要求我们多挥几下锄头,让他少干点活,他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后面几天时间里旦秋一直很轻松,我和小达瓦不得不多挖些土,避免被土匪发现土挖的少了,找上我们。
被旦秋发现我和小达瓦要逃跑后的第十三天晚上,我正熟睡中被小达瓦摇醒,他把嘴巴凑到我耳边说:“我去把旦秋给杀了!”
“啊!”我被他这话彻底惊醒。“你在说什么呢?”我问小达瓦。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刀,他拿到我眼前说:“我有这个。”
“这是哪里来的?”我问小达瓦。
“这不要紧,今晚我要把旦秋给杀了。”他斩钉截铁的讲。
还没等我再讲话,他就消失在了夜色中。那晚天空中乌云密布,没有星星,更没有月色,只有漆黑一片。
我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试图找到小达瓦的动向。
在这样情况下我只能反复念着六字真言,祈祷小达瓦不会出事。宁静夜里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惨叫声,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声惨叫一整夜里没有停下来过。
黑夜里我没再等来小达瓦,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了旦秋并未死去,小达瓦把刀捅在旦秋的右胸膛上,没伤到要害处。
早晨太阳还没彻底醒来之时土匪江村拽着我的长发来到他们的黑帐篷内,而我看到小达瓦上身光着趴在帐篷中间空地上,满背烙印着土匪鞭子和棍棒的伤痕。地上的泥土被鲜血浸成了红色,帐篷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江村一脚把我踢倒在地上,我顺势爬到小达瓦身旁。他已经没有了人样,两眼被打的睁不开,嘴角还在流血,整张脸肿成铁青色的球。
我用双手托起小达瓦脑袋,他孱弱的呼出气,嘴唇微微颤动,可是他嘴里已经发不出声音。我从未在他人身上感受到过那天小达瓦一样的虚弱,那种感觉像是将在下一秒就会生命不复。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要失去生命的恐惧,但在现实面前我只剩下绝望。我抬头祈求土匪救救我朋友,可他们都是冷血的,是自认为上等的,不会因为一个奴隶的死去而觉得惋惜,他们甚至对生命没有一点敬畏之意。
旦秋把我和小达瓦要逃跑的事告诉给了土匪,因此,我也在帐篷里挨了一顿毒打。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习惯土匪往我身上抽鞭子,最主要的是小达瓦,他被折磨的没有一点动静,像个死尸躺在血泊中。
到了午后,土匪们没再折磨我们。是那个带我们来到这里的土匪首领阻止手下再打我们。首领叫洛松顿珠,之后他让手下的人把我们带到小帐篷里。
我们到了小帐篷里,两个带我们过来的土匪刚离开,土匪首领洛松顿珠就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布袋,他坐到我们旁边说:“你们两个,别再抱有逃跑的想法了。”他说着把布袋递给我,又说:“这里面有糌粑和一点酥油,你们两个分着吃。”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我感到奇怪,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你们是我带过来的,我没有放你们回家,我总不能让你们这么年轻就死在这里吧!”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一动不动小达瓦说:“你放心,你朋友他会活下来。”说完他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气,当他低下头看过来时发现他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安静了许久,突然他说了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在这里我看到了过去西藏的缩影,这并不是我的意愿。”
他看了下帐篷门口,转过头来又说:“这里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们以后就别再抱有逃跑的想法了,那只会让你们在这里生活的更苦。”讲完这些话后他就站起身走了出去,没再回来。
这回土匪大发慈悲的让我休息了三天,至于小达瓦,他真的活了下来,他在帐篷内躺了七天后便彻底恢复了。
旦秋在那之后成了土匪们的同伙,没再来过挖土,而且他被土匪江村看重,一直带在身边,我们很少再见到面。我也受这次的教训没再抱有逃跑的想法,不想再因自己无脑的话语和决定伤害到身边的人,直到很久后受到某人的帮助,我才得以从这里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