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中平静的成长到了十七岁,可就在十七岁这年村里的平静被一群强盗打破了,我那本是固定的人生轨迹也衍生出了新支路,散在高原。
那是我十七岁时夏季的某个夜晚,村子跟从前一样安静祥和,人们都已深入睡梦之中,月亮也拉上云帘没照出光来。
半夜我被一场噩梦惊醒,醒来却听见窗外传来高呼声,随着时间推移那高呼声越来越紧凑,越来越清晰。我爬向窗口试着找寻那一阵声音的来向却看到正对窗口的那片田地上站着一大片举着火把的人,我把哥云登喊了起来,叫他往窗外看,“那些人是谁?”
哥惊讶的看着我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们两一脸茫然的观察着那群人。这时阿爸急匆匆的来到了佛堂,他径直走到佛堂最角落放着的铁箱子前,提起腰间那串钥匙找了一会儿,抓起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铁箱子,借着酥油灯的亮光我看到里面叠放着一沓钱,阿爸拿起那些钱塞到了他的曲巴里,然后立马起身准备走出佛堂,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停在门口转过身来对哥云登我两说:“好好的待在这里,别乱跑。”说完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那群人的高呼声渐渐停了下来,这时才听到村子里的狗叫声,婴儿哭泣声,牲畜叫声此起彼伏,想必之前是被那些陌生人群的高喊声淹没了。
“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听着!”
窗外传来一男人的声音,“你们的村子已经被我们死死的包围了,如果想活命的话接下来都按我说的做。”我探出头往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发现正在说话的那人骑着一匹白马周边围着一群抓着火把的人,他身上披着一张豹子大袍,前胸袒露在外,胸口长满了黑毛,腰上挂着一把长刀,看外壳还是一把做工精致的银刀。脚上穿有一对长靴,整个体型硕大无比。他又继续说村里的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幼都到田间集合,说完他周围那群人朝着我们房子走了过来,他们那些人一只手整齐的拿着火把而另一只手不是拿着刀子就是拿着长枪。正在那些人逼近我们房子时骑着白马的那人高喊说:“你们都不准开枪。”那群家伙还是没停下脚步只从嘴中答应着那人的命令。
“布!"阿妈哭着跑了进来说:“待会儿出去时别乱跑动,要一直待在爸妈身旁。”,“听到了没有?”
她抱住了我和哥云登的脖子,额头贴在我们两的脸颊上,嘴里喊着:“活佛显灵,保佑世人不受痛苦,保佑我的孩子安全。嗡嘛呢叭咪吽……”阿妈的眼泪滴在我的脸颊上,心脏传来一阵刺痛。
我们答应了阿妈说不会乱跑,阿妈松开手站起身眼里饱含泪水,她用手背擦了眼里的泪水一脸慈祥的看着我们说:“请佛祖显灵,保佑我的孩子。”我也掉下了眼泪,阿妈又紧紧的抱住我们,好像是要长久的离别,而舍不得我们远走。
“走吧,再不走那土匪要进来了。”阿爸站在门口叫我们出来。我们走出佛堂后阿爸给佛堂上了锁。两个姐姐和妹妹她们站在楼梯口等着我们,她们已经哭的眼睛发肿了。
“阿爸,我们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姐青措哭着问。
“说什么呢,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阿爸回答道,可是他的语气明显没有以往那般坚定。
“喂!你们一家是活腻了吗,还不出来。”楼下传来了陌生男人的话。
“我们要出来了。”阿爸说道,紧接着阿爸第一个走下了楼梯,他示意我们跟上他,哥云登接着走了下去,其后两个姐姐和妹妹还有我和阿妈我们手牵着手走下楼梯,阿妈的手心里全是汗,很用力的握着我的手,我感受到她整个身体都在抖,我也紧紧牵着她的手,可是我们握的越紧那汗液流的更多,两只手抹了油一般要滑脱。
走到院子里有卡朵和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另外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格敦老爷也站在卡朵身旁。那人右手举着火把,左手拿着一柄刀,头发上接了一捆红带盘在头顶,红带上还串着珊瑚环,他举着火把在我们每个人前看了一圈说:“你们家看来很富裕啊。”, “一个家庭这么多人,不会是当年汉人来了后逃到这里来的大家族吧!”
“哪会是什么大家族,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民。”阿爸反驳那人说道。
“别跟我废话,去那片田里!”那人听到我爸反驳他后朝阿爸的肚子上踢了一脚,怒气冲冲的命令我们。
见那人踢了阿爸,哥云登握起拳头就要朝那男的砸过去可是被阿爸一手抓了过来并对着那人说:“我们这就去。”
我听到阿妈小声说:“这群畜生,他们这般作恶会被打到十八层地狱去。”
来到田里,那几个举着火把的人围成一个圈把我们村里所有人包围在里面。我们面朝那骑在白马上的头领,他驾着马往前来了几步,我心里一时感叹怎么会有人长得如此庞大,他的脖子粗的像根百年树桩,脸庞甚至比我爸还要大上一倍,脸上到处都长满了毛,只在额头处看得出他脸上还有皮肤。头发散在肩上,两只耳被遮掩在长发间,风一吹露出两串绿松石子耳链。他张开嘴开始说:“人都到齐了没?”
“齐了,老大!”围在周围的手下回复他道。
“没有漏下人吧,每家每户都叫过来了吗?”那头领再次追问。
“都叫过来了,没漏人。”他的手下再次肯定的说。
“好!”那头领头得到回复后说道。说完他抬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间贴在一起塞进嘴里,顿时一声响亮的哨声响彻夜晚的大地,没过片刻就从村头,村尾和村子后面跑过来一群驾着马的人。
“吁!”他们停在领头的两边,我发现其中在领头左边那人穿着一身军人的服装,那是金珠玛米的服装,他怎么会有这种衣服呢!正当我觉得奇怪时那土匪领头又说话了。
“不用我跟你们多说了吧!这里面肯定有人听说过我,也有可能见过,你们放心我不想再见血,但是你们每家要给我一些满意的财产。”
他继续说,“首先每家必须给我牵四头上等的牦牛过来,其中两头要母的,另外两头公牛,其他财产我的手下会去你们家里搜刮,凡是我们搜到的都会带走。”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谁家要是有枪只要自愿交给我们,那你们家只需牵来两头公牛就行。”说完他让手下去搜刮村里的房屋,那些人听到命令后像是饥饿的豺狼盯上了绵羊般兴奋地跑向我们的房子搜刮有价值的东西去了。
“你们都没有枪吗?”那领头在马背上朝我们倾下身体问,随后又直起背说:“我不信你们一整个村子连一把枪都没有,别以为藏的够隐蔽了就没事,待会儿我的手下要是搜到枪□□可就没有机会了哦!”他带着威胁的语气警告我们交出枪支。
“我家有一把猎枪。”顿珠扎西穿过人群走到那领头的跟前问:“猎枪也要交吗?”
“哈哈哈哈哈。”领头的仰天大笑起来,接着说:“你是个聪明人,猎枪肯定也要交啊!”
接着陆陆续续三四家站出来要交枪,包括我爸也站出去要交枪。那领头的派他身边穿军服那人跟着那几个交枪的人拿枪去,等他们走了一小会儿后又朝他们喊道:“你们最好别幻想反抗,不然我可不能确定你们家人的安全。”
就那样我们站在田里,天上乌云都随风走远了,露出月亮苍白的色,那领头人始终没下马,他在腰间掏出一个用牛角做的鼻烟罐,右手握成拳头,拇指夹在食指间把鼻烟倒在拇指上举到鼻孔吸了进去,反复吸了几下才停下,马上他把鼻烟罐举在空中问我们:“你们有谁吸吗?”
虽然平时在村中吸这玩意儿的大有人在,但是在这时没一个人应声。婴儿的哭啼声一直没断过,或许是时间放慢了脚步,阿爸他们去拿枪的时间异常的漫长,耳边一直有带着哭腔的念经声,风吹干了阿妈手心里的汗水却怎么也没吹干她眼中的泪水,时不时掉落在我身上,灼烧我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村子四处开始传来牦牛的叫声,我看到阿爸和其他那几个村人赶着几十来头牦牛朝着我们这儿走过来,那穿着军服的人身上背着几把枪跑到领头旁说了些话,由于周围太嘈杂我没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们现在需要两个赶牛的,你们主动点,来两个男的。”那穿着军服的人对我们说,他刚说完阿妈就牵住了哥云登的胳膊,牵着我的手也握的更紧了,人群的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们不再念经,不再哭泣,所有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等待有人站出去,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会站出来时小达瓦举起右手说:“我来!”
正在小达瓦准备走出人群时他妈妈疯了一样抓着他说:“你个大傻子,你在逞什么英雄,你是疯了吗?”他妈妈嘶喊着:“你不准去,你要去送死啊,傻子!”
“放他出来!”这时那头领说话了,“你放心,他把牛赶到目的地后我就会放他回来,但如果你现在不让他出来,我现在就在你眼前把他给杀了!”
“你个傻子,你这是去送死啊!”小达瓦的妈妈撕心裂肺的哭着同时跪在地上说:“求求你了,别带他走,他还小不会帮助到你们的,我跟你们走,我去赶牛,可以吗?”
“不要你去,妈,我会回来的。”小达瓦两手扶着他妈妈的胳膊说道。
“我没时间陪你们在这煽情,你赶紧给我出来。”领头的貌似是生气了,他指着小达瓦说道。
村里其他人抓开了小达瓦的母亲,小达瓦用额头贴在他妈妈的额头上轻声说:“阿妈,我会回来的。”接着跟他的父亲和哥哥拥抱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人群站在那匹白马旁边。
“还要一个人!”那穿军服的说道。
“既然你们村子里没男人那就由女人来替吧!”领头的直起腰伸出脖子在人群里找寻着,接着说:“就你吧,长的真漂亮,跟着我们走吧,也许会比男的更有用,由我们享用。”
在我看到他指的正是姐曲珍时我的身体变得僵硬,身上像绑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一样沉重,楞了片刻后说:“我!”我还没说完话哥云登就说:“我跟你们走,你们别带她。”
“不行,我的孩子一个都不能跟你们这群狗东西走……”阿妈愤怒的朝那土匪头领大喊大叫起来。
“好啊,那你们一家都可以去死了。”穿军服那人阴狠的说:“那样你们就一个都不用去。”
“别!”阿爸急忙跑过来捂着阿妈的嘴说:“她这只是一时的气话,你别在意。”
“算你识相,你们一家辛亏有你这人,不然今天就灭门了。”那一身军服的人又说道。
阿妈已经哭瘫在地上,阿爸叫我和哥云登走到另一边,避开阿妈谈话,哥云登抢先说:“阿爸,我去吧,塔洛他年纪小又瘦弱,跟着他们会加倍受苦。”
阿爸思索了一会对我说:“塔洛,你知道阿爸常年在外做生意,家里有很多脏活累活要干,如果你哥哥不再了你能承受的了吗?”
我原本就已经决定跟那帮土匪走,心中没有丝毫犹豫,但是听到阿爸的话后我胸口压抑的难以呼吸,爱燃烧出来炽热的痛,我已无法继续生活在这里,不然它会燃烧的更猛烈。
最后我说:“我承受不起!”,我低着头绕开阿爸和哥云登走到阿妈身边蹲下身抱住她说:“妈,谢谢你!”说完站起身准备走出人群。
有双小手和阿妈抓住了我的衣角,妹妹抬起头看着我说:“哥塔洛,你会回来吗?”我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回答妹妹的问题,也想不出要怎么回答这最简单的问题。
阿妈还是瘫在地上哭泣,两双手抓着我衣角不肯松开,这时我对着妹妹说:“照顾好妈妈。”
然后用力拽出阿妈和妹妹抓着的衣角冲出人群站在小达瓦旁边仰起头对那抢匪的首领说:“我跟你们去,你们别带我姐姐好吗?”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哭了出来。
又哭着说:“求求你了,不要带我姐姐,我跟你们去,要干什么我都愿意,好吗?”
“孩子,只能怪你自己这般瘦弱,你爸才不要你。”他低下头轻轻地说,他这么一说出来我更难受了,身体颤的更剧烈,但我还是极力克制眼泪少掉一些。
“你们可以回家了,如果胆敢跟汉人提起我们的去向,总有一天我会重新光顾你们的村子,到时候可不会像今晚这样和谐的,是会见血的。”土匪的首领意味深长的说道。
“走,我们上路!”穿着军服的土匪说着就上了一匹棕黄色的马。
“走吧,年轻人,这里已经不是你要待的地方了。”土匪首领瞥了我一眼说道,我心想确实不是我再要待的地方了,可是又想到阿妈,心里又别扭起来。
我们是从村尾离开,我在牛群左侧颤颤巍巍跟着,那不是我赶它们,而是它们在牵着我走。
“布塔洛,啊昂昂昂!”我听见阿妈在身后哭喊着我名字,我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走不动了,可是阿妈好像在追我,她的喊声一直没有远去,我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过去。
黑夜里,月色笼罩着村子,阿妈正跌跌撞撞跑向我,我是多么希望能再看到阿妈的脸,可是再怎么认真看也看不清楚,那一刻我痛恨那月光那么微弱,恨这世界的一切。
阿妈跌倒了,她好像是受伤了,没再爬起来。我很担心,准备跑过去扶起来,可是那穿着军服的土匪骑着马来到我身前挡住了我,我准备绕开他跑过去,可是那人竟往我身上挥打马鞭说:“臭小子,你现在就想逃不成?”,我被打的疼痛难耐,只好转身跟在牛群后面,离开阿妈,离开一切我所不想离开的人和地方。
这样,我开始踏上了一条陌生的道路,今后可能会一直是我一个人走着这条路,也可能会在某个转角遇上另一个像我一样这么不幸的踏上这条道的人,但是在此刻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我是一个人摸索着这夜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像是被世界遗弃的流浪汉,孤独的面对黑夜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