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静医院返回博物馆,需从江州最南端一路向北,跨越大半个江州,而鱼漫舞是在中途抛锚,实际更靠近安静医院。
不出一个小时,附近的救援拖车就赶到,鱼漫舞那辆冒烟的二手车被拖上了车。她没有跟随拖车离开,而是独自站在公路旁,一边看着快速驶过的车辆,一边等待龙迦遇的到来。
又半个小时后,天色已完全暗下,鱼漫舞在等待中徘徊,忽然发现对向车道驶来一辆白车,车速开得极快。
那辆白车似乎是要掉头,早早打开了转向灯,从她对面经过时速度不减,开过去后突然猛打方向,迅速转弯掉了头,向着她开了过来。
鱼漫舞盯着那辆车,只觉得十分眼熟,她有些害怕地向后退一步,以防危险出现随时跑开。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白车在公路上划出一道黑色印迹,最终稳稳停在了她面前。
另一侧的车门从里面打开,昏暗中一道挺拔的身影下了车,绕到车前时趟过车灯迸射的光柱,向着她直直走过来。
来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迫不及待似的将她拥进怀里,“没事吧?”声音充满关切。
此时对向车道有车辆驶来,灯光远远照在来人侧脸上,将垂落在腮边的发尖和睫毛染成金色,也将两人照的朦朦胧胧的,毛茸茸的。
灯光从两人身上不断变幻,而那些金色最终汇入来人的双眸,旁车从旁边快速驶过,气流吹乱他的发丝,而他那双金色的双眸正微微垂下,温柔地注视着鱼漫舞。
在他的视线中,鱼漫舞慢慢靠在他怀里,摇着头说:“阿遇,你终于来了。”
龙迦遇用双臂环住她,低声询问:“等了很久吧?”
鱼漫舞伸出双臂,回以拥抱,“没有,半个多小时而已。”此时鱼漫舞才真正明白,龙迦遇说的才几个小时而已是多么真挚。因为充满期待,所以等待才不会显得漫长和枯燥。
这时后方传来鸣笛声,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赶忙坐回车内重新发动,依旧是龙迦遇负责驾驶。
两人即将靠近江州北的旧城区时,龙迦遇接到了一通电话,挂断后他边开车边对鱼漫舞说:“你的车已经拉去修理厂了,不过情况似乎有点严重。”
对于车的情况鱼漫舞早有预料,甚至做好了报废的可能,毕竟那是一辆有些老旧的二手车。
她叹了口气说:“好吧……”紧接着又自我安慰似的,“没关系的,我住的离博物馆不远,不开车也没关系的。”
龙迦遇听后轻笑一下,并没有说话。
车子在鱼漫舞居住的那片居民区入口停下,两人随之下了车,龙迦遇关上车门锁好车,正准备将车钥匙交给鱼漫舞时,一抬头却发现她不知何时跑到了路灯下,蹲在对面不远处的墙角下,对着角落里什么东西小声嘟囔。
龙迦遇慢慢走向她,发现她正在抚摸一只黑色的小狗,嘴里还说着关心的话,像是在哄小孩子。
“这么晚了,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呀?你知不知道很危险呀?”
小狗瑟缩着蹲在墙脚下,身上的绒毛灰扑扑的,看起来十分黯淡,或许是出于胆怯,瘦骨嶙峋的身体在不断发抖。
“你妈妈呢?”鱼漫舞温柔的抚摸着小狗,希望能获得小狗的一丝信任,“你是和妈妈走散了吗?”
小狗眼眸湿润,怯生生地看了鱼漫舞一眼,她心下一软,问出了那个悲伤的可能,“你没有妈妈了吗?”
小狗低哼一声,仰起湿漉漉的鼻尖,碰了碰鱼漫舞的手腕,她手上抚摸的动作一顿,眼底快速涌现哀伤的情绪,转而又快速沉寂。
她继续抚摸着小狗的头顶,“没关系,我也没有妈妈。”
“我的爸爸妈妈很多年前就过世了,我就只有奶奶一个亲人。”
站在她身后的龙迦遇听后有一瞬间出神,因为他由天地生养,从降生于世开始就是孤独的,更加从未想过“妈妈”这一身份。
他的母亲是谁?天地。
天生地养,格物致知。
对这件事仅片刻的思考,而后他就涌现出对鱼漫舞的心疼和愧疚,在他看来,食草动物一样的鱼漫舞那样重情,注定难以看透亲情缺失的遗憾,而让她双亲离世的那场洪水,他有着莫大的责任。
在鱼漫舞耐心的安抚下,小狗已渐渐放松下来,正用黝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眼神显得格外笃定。
鱼漫舞揉了揉小狗的头顶,然后慢慢抱起小狗,她一手抱着小狗,另一手依旧安抚着小狗的情绪。
动物与人不同,在得到善待后,动物总会给予最真挚的回应。
似乎是感受到了鱼漫舞的善意,小狗一直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低头笑的温柔,“别害怕,以后有我照顾你,我会成为你的家人。”
龙迦遇看着她低头浅笑,不由得敬佩她身上所蕴藏的力量,正义、纯粹、热烈、真善,拥有感同身受的能力,还有感染人心的魅力。
她充满爱的同时,还能奉献爱,即便她所成长的家庭并不完整。
正如此刻,她怀里抱着那只小狗;又如此前,她每一次对他坦诚地告白,每一次都毫无保留,每一次都无比热烈,以至于柔软了他这副寡淡六百多年的铁石心肝。
鱼漫舞抱着小狗,抬头看了一眼龙迦遇说:“今晚先带它回我那里,明天上班前再送它去检查洗澡。”
龙迦遇看了一眼小狗,轻应了一声,“嗯。”
方才那一眼,让鱼漫舞注意到龙迦遇垂在胸前的玉佩,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去了雍州。”
鱼漫舞说话时视线一直落在小狗身上,这让龙迦遇感到难受,直觉告诉他,他不喜欢鱼漫舞对小狗的特殊关注,可当他想要出于理智思考时,却如何也想不出原因。
龙迦遇半垂的眸底些许黯淡,平静的语气下隐隐透露出失落,“雍州盛产玉石,是那边的矿上开出块石头,和我这块玉佩的品相很接近。”他说着提起胸前那枚玉佩,“前段时间一直让雍州矿上的人在找,从司州回来后,那边联系了综合办说找到了,所以我过去看看。”
“看过以后还满意吗?”鱼漫舞好奇问,“不过……为什么要找一块品相接近的玉?”
龙迦遇没有说话,而是朝着鱼漫舞高高抬起另一只手,手掌向下摊开的瞬间,一枚玉色圆环状的物什垂了下来,在鱼漫舞面前轻轻摇晃。
那是一枚圆环形的玉佩,外镶金环,在晃动中微微旋转,而龙迦遇随身佩戴的玉佩就在一旁。
玉佩的摆动慢慢静止下来,两枚玉佩悬空平行,两者一大一小,除了颜色略有不同外,形制如出一辙。
视线透过那两枚玉佩,鱼漫舞凝望着龙迦遇,“你又做了一枚小的?”
龙迦遇松开另一只手,那枚大的玉佩重新落回胸前,却依旧举着那枚较小的玉环,“给你的。”
“给我?”鱼漫舞有些惊讶,伸手托住那枚金玉环细细打量,玉石品相上乘,金环做工精良,雕刻北斗四象星宿,即便是在昏黄的路灯下也熠熠生辉。
她抬眼看向龙迦遇,“这是你从雍州找到的那块玉石做的吧……”
龙迦遇不作声,只微笑点头。
鱼漫舞收回托着玉佩的手,笑得真挚,“很漂亮,但是太贵重了。”
龙迦遇没想到她会拒绝,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送她东西,他轻声问出心中的疑问:“为什么?”
鱼漫舞抚摸着怀里的小狗,垂下的睫毛眨动几下,瘪着嘴说出了心里的顾虑,“因为我还欠你钱……来博物馆面试的时候我撞了你的车……”神情无奈而委屈。
这个理由有些出乎龙迦遇的意料,他一瞬间愣住了,毕竟他并不在乎追尾这点赔偿,不管今后如何,他甚至没想过对鱼漫舞真的追责,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把她留在博物馆的因由而已。
龙迦遇挑起眉尾,盯着她看了良久,正准备开口时,她怀里的小狗开始表现出不安,嘴里发出奶呼呼的哼唧声,这打断了他。
鱼漫舞赶忙低下头去安抚,注意力全都被小狗吸引。
龙迦遇嘴角微抿,皱眉看了一眼被她抱在怀里的小狗,眼神有些复杂,眉宇间升起阴霾,终究是没说什么,慢慢垂下了手,将玉环握在掌心。
他用另一手拉起鱼漫舞,一言不发地带着她朝居民区深处走去,轻车熟路地来到她所住的那栋楼下。
他仰头看了一眼鱼漫舞家所在的楼层,“先带它回家,它在害怕。”
龙迦遇并没有停下,边说边走进了那个熟悉的单元,顺着曲折的楼梯向上攀登,最后停在鱼漫舞的家门外。
他松开了拉着鱼漫舞的手,转过身等待鱼漫舞拿钥匙开门。
鱼漫舞抱着小狗,无助地看着他,“阿遇,钥匙在包里,帮忙开一下门好嘛?”
听到她喊自己阿遇,龙迦遇缓和了神色,暗自扬了扬嘴角,然后从她的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鱼漫舞的家门。
门一打开,龙迦遇瞬间变了脸色,同时顿住了脚步。
鱼漫舞急于安顿小狗,并未注意到龙迦遇的表情。
她从他身边经过,抱着小狗直接进了卫生间,房间里灯都没开,放下小狗后她又摸黑来到阳台,凭着记忆从那张许久不用的工作台上找出两个大小适中的容器,用其中一个接了一些水,又重新回到了卫生间。
小狗蹲在墙角下,眼神懵懂。
她将装水的容器送到小狗跟前,“快喝点水,你一定渴坏了吧。”
此时龙迦遇已进了门,背身将门轻轻关闭。
鱼漫舞依旧温柔的注视着小狗,听到关门声她没有回头,对龙迦遇说,“阿遇,能去冰箱帮我拿几片面包吗?”
过了许久,身后的龙迦遇都没有回应。
鱼漫舞察觉出异样疑惑回头,却发现龙迦遇正注视着黑暗的房间,只见他眉头皱起神情凝重,似乎房间内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