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泠泠 第3章 贰

柔和的秋天是喻晚晴最喜欢的季节，无论在哪里生活，她每年都最期待九十月份。

韵州并不是四季分明，不过到底是入了秋，下了两天雨，空气里的温度终于不再灼人。

喻晚晴上完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因为是放学的时间，大门口挤了很多人，她决定晚会再走。

下午还有一节课，周二是她一周里课最多的日子。整个年级十六个班，加上她也只有五位地理老师，因此哪怕她资历尚浅也带了三个班，一周九节课，也不算多。

放学高峰过去，喻晚晴下楼准备去对面的超市买点蔬菜填填冰箱。

但她低估了刚开学超市的客流量，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看这架势，她也收起了慢慢逛的心思，到蔬菜区挑了几样常吃的，称了重一分钟都没耽搁就去排队了。

还好开学没多久不用担心被学生认出来搭话，之所以有这个顾虑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年纪的小孩打交道，连她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喻晚晴排着队想着下午还得再来一趟，视线突然聚焦在和她隔着两个人的女人的手腕上。喻晚晴并不懂首饰，她只知道那是她记忆里的连雨泠从未摘过的镯子。

喻晚晴设想过很多个重逢的场景，比如教学楼的楼梯转角，办公室门口的猝不及防还有校内书店的出乎意料。唯独没想过现在这种。

重逢？？在超市？？还是人爆多的超市？？

喻晚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四个西红柿两个土豆一把豆角还有一小撮葱，自己手上还有挑土豆时沾到的泥。

她在队伍排到连雨泠的时候低下头祈祷她千万不要看到自己，这种场景下的对视给她带来的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的无措感简直可以杀死她。

喻晚晴觉得上天很少眷顾自己，但这次算一回。连雨泠结完账径直转身出了门，让喻晚晴能有一个体面地和昔日最仰慕的老师重逢的机会。

回到家里，喻晚晴拿出早上从冷冻室转移到冷藏室的肉，烧了壶开水泡到彻底解冻，洗了豆角切碎，炒了道很平常的菜，等到米饭蒸熟一并端到餐桌。

解决了午饭，稍微休息了一下就进了书房，她没有午睡的习惯，上一次午睡还是她在上高中的时候。

打开电脑梳理新文思路，这篇文章她构思了很久，但一直没有空闲的时间让她好好写，平时会随手记下几个灵感片段。如今终于有了时间，她很珍惜。

准备了很久的东西终于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自己面前，喻晚晴写的很顺畅，初版大纲明晚应该就可以定下。

一点五十闹钟响铃，喻晚晴保存文件合上电脑背上包就走，到了以后发现自己是第一个来的。

上学的时候她也经常是班里来的最早的，对于迟到这种事她总是很焦虑。

喻晚晴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工作，夏凝来了以后和喻晚晴打了个招呼，递了杯咖啡在喻晚晴桌上“今天买一送一，请你喝。”

喻晚晴没有拒绝“谢啦。”

夏凝和她年龄相仿，也是这学期刚进的学校，比起别人相处起来会更轻松一些。

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了，办公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喻晚晴带的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宋黎脚步匆匆的走进来，正当喻晚晴觉得奇怪的时候来到她边上“喻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去高二三楼办公室问一下白亦老师能不能来我们班代一节语文课，我班里的语文老师今天请假了，今天课太多把这事忘了，这下兵荒马乱的。”

喻晚晴一口答应，宋老师道了谢立马去上课了，现下打了预备铃，好在喻晚晴的办公室也在三楼，到高二的办公室只需要穿过一截走廊。

喻晚晴推开门，与正好抬头望向门口的连雨泠眼神相撞。喻晚晴下意识一躲，走到白亦面前，和她说了代课的事，白亦拿起书本很快离开了。

喻晚晴望向连雨泠，轻声打了个招呼，“连老师。”她看到了连雨泠眼里的惊讶“喻晚晴？”喻晚晴笑着点了点头。连雨泠找了个椅子让她坐下，喻晚晴唯一的想法是幸好自己的课在第三节。

“小喻同学，你的变化蛮大的啊。”

喻晚晴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么多年了嘛。”

“你现在准备在韵州发展了吗？”

“嗯嗯，回母校当老师，感觉还挺奇妙的。”

连雨泠笑了笑“我刚毕业回来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在哪里读的大学啊？”

“邶师大。”

连雨泠眼中惊喜更甚。“那我们还蛮有缘分的嘛，同一所大学。”

喻晚晴笑着附和，心里想的却是并不是缘分，是我愿意付出所有去追随你的脚步。

听着连雨泠和八年前一模一样的声音，看着她几乎没有改变的容貌，就好像这八年岁月只是和她擦肩而过，没有留下实质的痕迹，她还是记忆中那般清丽优雅。

就好像，她依然是那个坐在教室角落悄悄仰望她的学生，那么不起眼，却意外得到了她的重视。

不知不觉聊到下课，连雨泠感叹了一句时间过的真快，喻晚晴并不知道她指的是过去的八年还是刚刚的一节课，浅浅地应了句“是啊。”

连雨泠抬头看了看自己贴在桌面的课表，对喻晚晴说：“小喻，我下节有课，我们下回继续聊。”喻晚晴站起来把把椅子放回原位，“好，我第三节课也有课，那连老师我先回去了？”

这四十分钟喻晚晴过的真的很快乐，好像自己了结了自己高中时没有勇气找连雨泠聊天的遗憾。至于下次，很可能并不存在。

“小喻，你下班以后有空吗？”

喻晚晴听到这句话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反问“啊？”

连雨泠转了一下手上的镯子，“我今天没有晚自习，你要是有空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吃个饭继续聊？”

喻晚晴感觉自己好像被天上掉下里的馅饼砸中了，连忙应下“有空有空，我们到哪里吃饭啊？”

“要不我来定吧，回头下了班你在校门口等我一会。”

“好的好的。”

喻晚晴美滋滋地回了办公室，桌子上夏凝给的咖啡冰块已经化了，她抽出一张纸擦干桌子上的水，一口气喝完了咖啡，想压一压自己心里的激动，平复了心情以后开始做正事。

下节课的班级要开始讲新课了，喻晚晴又大致过了一遍课程内容，确认无误以后点开了大纲的文档，集中注意力写了一会，莫名觉得时间过的好慢。

按部就班地上完了课，坐在办公室里等下班。下课铃响的时候喻晚晴有一种高中在学校熬了一周终于放假的解脱感。

真是久违了。

喻晚晴成了办公室第一个打卡的人。夏凝见她这么着急问了一嘴“有急事吗？”喻晚晴把手机往包里塞，“不急，但有事。我先走啦。”夏凝笑着和她挥了挥手。

喻晚晴小跑到了学校大门旁边顶上爬满紫藤花的小凉亭坐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是连雨泠的过路人，担心别人会察觉到自己的目光还戴上了墨镜。

喻晚晴后来发现这个举动纯属多余，因为连雨泠是开着车来的。

一辆银灰色的汽车停在自己面前，喻晚晴不懂车，不知道是哪个品牌，也分不清这一辆和当年她在咖啡店里看到的是不是同一辆。车窗降下来，露出连雨泠清雅的一张脸。

“小喻，上车。”

喻晚晴摘下墨镜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坐进去，车里散发着淡淡的山茶花香味，很符合连雨泠的气质。

连雨泠发动车子，“我们去沁芜广场。”沁芜广场距离一中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算是韵州最繁华的地带。

喻晚晴点点头，怕连雨泠看不到又说了声“好。”

“其实你回一中我还挺意外的，你那年毕业以后就基本上没听说过你的消息了。”

喻晚晴当时是个很不合群的人，在班里几乎没有朋友，本就为数不多的好友在毕业以后删了个干净，自然是没什么人知道她的境况。

“那年没考好，我去复读了一年。”

喻晚晴今天第三次在连雨泠脸上看到惊讶，其实当年复读生都是在学校登记过名字的，不过连雨泠不是班主任，不知道也正常。

“你真的很有勇气，一般人都吃不了复读的苦。”

喻晚晴轻轻挂了笑在嘴角，复读那年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了，大概人都有屏蔽痛苦的能力。

“我只觉得很幸运，第二年没有重蹈第一年的覆辙。”

轮胎轧过减速带，开进了地下停车场。五分钟后，两人迈进了商场的大门。

连雨泠挑了一家主打家常菜的餐厅，装修颇有些古香古色的感觉。服务生迎了上来，领着她们走进店里，两人选了角落的位置。落了座，连雨泠递了菜单到喻晚晴面前。

“看看想吃什么。”

喻晚晴没有浪费时间在推辞上，挑了两道炒菜又把菜单递还到连雨泠手里。

连雨泠认真看着菜单，喻晚晴知道连雨泠不会给自己结账的机会，又担心她破费，犹豫了一下还是补了句“连老师，要不少点少点两道，我们两个人太多了吃不完。”

“好。”

最后上了四菜一汤，喻晚晴觉得刚刚好。

连雨泠又问了问喻晚晴的大学生活，两个人就着这个话题聊了很久。

喻晚晴上了大学以后性子没那么沉闷了，也交到几个靠得住的朋友，但因为家里的原因过的还是很艰难。

她闭口不提那些艰辛，只挑些有趣轻松的事和连雨泠聊。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连雨泠结了帐，和喻晚晴并肩走出商场大门。“连老师，下回我请你哦。”

连雨泠笑了笑，心想她真的和很多年前那个寡言淡漠的小女孩很不一样了。

“没问题，小喻老师。”

喻晚晴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有些无所适从，虽然她现在很享受被称呼为“老师”的时刻，但被自己的老师这么喊，就有些别扭。

两人走进地下停车场，连雨泠用车钥匙解了锁“小喻，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学校对面的小区，连老师要是不顺路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现在也不是很晚。”

“没关系，顺路，我住的地方离学校也挺近的。”

“好，谢谢连老师。”

再次坐进有着山茶花香味的车厢，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喻晚晴靠着椅背看着城市的剪影一幕幕在她眼前流淌。

这个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哪怕因为时间流逝有了很多改变，也让她觉得心安。

回家真是太好了。

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喻晚晴再次道了谢。

“快回去吧，再见，小喻。”

“再见，连老师。”

连雨泠驱车离开，喻晚晴站在小区门口，直到那辆银灰色汽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