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领师命以来,南疏尘下南山渡南海,奔波数月,现正途径沙地。
只是放个葫芦的功夫,愈演愈烈的风沙声便在耳边骤起,沙尘糊面,南疏尘不由得眯起眼来。
许是他急于赶路,未曾仔细打听路途气象,突如其来的狂风让南疏尘有些心乱如发,他只好紧紧握住腰间剑鞘,左手并出双指运灵力以化盾。
他屏气凝神,极力眺望,于纷飞黄沙中模糊瞧见一点屋顶茅草。
南疏尘确定好方位,逆迎风沙,朝那间茅屋缓缓行去。
女人听着响亮的毽子声,心头有些烦躁,随手抓来一块抹布扔给自己正不亦乐乎的小儿:
“添儿,先帮娘把灶台擦了。”
“啊……”添儿正不情愿地囔着,但见阿娘给自己抛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只好把毽子放到桌上,灰溜溜拿上抹布缩进厨房里。
男人在一旁重新点上灯盏,却仍见堂里灶间忙活着的夫人面色昏暗,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
他又点亮一盏,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于是单留下一灯,打算去厨房帮忙。
撤身中,男人瞥见窗外有一正踱着步的身影。他凑近窗台,细看是一腰背伛偻的老妇,似在徘徊。
望见天色变幻,男人一拍大腿,不敢耽搁,推开门赶紧吆喝那老妇:
“诶,那位阿婆,这天就要起风啦,怕是大的很,你咋还待在外边儿呢!”
喊声一出,老妇步子一停,像是听到了,双腿蹒跚着向男人挪去。
男人见老妇撇过身,没在意她杂乱蔽目的头发,盈着忧色,马上朝内招呼:
“对,先来俺屋里避避吧!等会儿风沙来啦,那可不等人!”
眼瞅着老妇还是迈着缓慢的步履,男人心中莫名涌出一团紧张的情绪,如黄沙弥漫般爆开,好似细沙已经冲进耳朵里,周身都被压得发麻。
他急得脚尖在门槛边上又踮又放,身体似出不出,却终究只得焦急地挥手。
等老妇终于踏上门槛,男人一把将她拉进来并紧关上门,立刻搀扶着送她坐到椅上。
“哎呀。”从厨房出来的女人见到老妇,小吓一跳后端来一碗清水,递送道,“阿婆,您先喝点水吧。”
男人也急切发言:“阿婆,你咋能在这儿空荡地儿晃悠呢,多危险。”
女人蹙眉问询:“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要…”老妇终是开口,声音像被飓风撕扯着的枯木,沙哑发声,“…安置一些东西。”
“安置东西?”男人不假思索,“暂且安置在咱家吧!先等这风沙过去再说。”
他又看向自己的夫人,女人点点头,应下了他的意见。
“不过……”老妇又缓缓扯动嗓子。
“不过什么?”男人马上问。
女人也俯下身,眨巴着眼。
“我……”迟钝的字节似是牵动着老妇的颅顶,她一点点仰起头。
女人也同步凑近她,直到那乱发后的双瞳与自己四目相对,老妇猛地拉开下颚。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黑黝黝口器里螺旋排布着的密密麻麻尖牙,女人眼皮一松,身子蓦地一软,沉沉倒了过去。男人也紧随其后,两道响声起伏。
与此同时,那位“阿婆”恢复如常神色,矫健起身,分毫不见此前的蠕缓。
她走出门外来到一处棚侧,手臂往半空中一挥,几个被绑在一起的小孩显现出来。
瞧他们那丢了神的痴傻样儿,不像是被下了药,更像是被某种法术迷了心。
“阿婆”仅用单手拉动那绑着几个小孩的绳头,便轻松将他们拖进屋内。
她把那堆小孩甩进厨房里,也不忘扑灭灯盏。
再将两位屋主扯到桌上,桌面摇晃,许是有什么物件落地,哐当响声淹没在“阿婆”的急喘声中。
只往男人粗糙的脸上一划,她便嫌恶地一脚踹开。
又摸到女人还算平整的脸颊,她呵嗤低笑,进而死死掐住女人的脖颈。
这位怪异满满的不速之客此刻正大张獠牙,将要下口时,却惊觉一处异样。
她微微松开紧拧脖颈的手,却发现这女人竟只像是沉沉睡去,全然不见被迷乱心神的痴傻模样。
心中骤起疑心之际,她正想再去察看那男人一番,蓦地,敲门声响起。
“砰砰、砰砰。”
敲门声还算克制,“阿婆”条件反射般压低脊背,似想装作屋内无人。
“砰砰、砰砰。”
敲门声仍旧,她皱起眉头,极力压制住声音,将那男女屋主运去厨房。
抱起身时,这两具看似沉甸甸的身体,竟反常地比拖动那几个孩子时,还叫她轻松。
“砰砰、砰砰。”
敲门声继续,不急,似乎打定里面有人,“阿婆”呲出尖牙,正盘算着两个对策。
“我闻贵主人家厨内已然飘出些许糊味,却不见烛光,不知是何种原因,现狂沙将至,可否让在下进来一避?”
闻见这庐外传来的清朗男声,“阿婆”从语句间晓得这大概是一习武人,随即打算采用更遮掩的策略。
她只一抬手,瞬间骨肉扭曲,摇身一变便从邋遢老人化身为一位神貌朴拙的中年妇人,当然是方才那差点被吃干抹净的女屋主。
“女主人”挪腰点亮灯盏,屋里又亮起光来,摇曳烛光在她脸上印染出黄晕。
“方才让风给扑了火苗,不小心等睡了过去,贵客莫急。”她一边喊着,一边前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那惊扰了她的过路人由此映入眼帘。
只见眼前人目若朗星、眉眼之间不乏俊逸,扬眉动目间犹清辉朗照。
锦缎黑发高高束起,一身灰白劲装爽利在身,一对双剑交叉挂于身后,另有一柄状似久用、稍旧的长剑被他牢牢佩于腰侧。
果然是习武人,“女主人”心道,她强迫自己的目光不在那几把长剑上停留,但还是短暂地黏过。
“在下南疏尘,叨扰贵家了。”南疏尘摆手作揖,礼貌出言。
闻言,“女主人”忙撤开身,扬笑道:“原是位武侠,快进快进,莫遭了风沙。”
“请问您,如何称呼?”南疏尘不着急进门。
“呃,嗯…”她迟疑几下,言语随意,“叫我婶婶就好,不讲究!”
“那便多谢婶婶了。”南疏尘浅笑颔首,顺势进到屋内,往“女主人”手抬方向坐去。
环顾一圈,南疏尘方才缓缓落座。
联想到屋外那几柄刀枪,他打开话茬:“婶婶可是在等令夫君?”
“哦,是、是…”她顺着南疏尘的话答道,“当家的去市上了,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南疏尘抬眼望向窗外。
“女主人”顺着他的目光瞥见窗外昏色,忙补充道:“许是天色已晚,他得跟他的旧友们待上三五日才回来。”
南疏尘没急着回话,只是瞧过屋外的篓,又刚瞥到架上的囊,莫非男主人是两手空空上集市去?他心中不免压不下疑虑。
他引开话题,看向厅厨间那紧拉的门帘道:“灶上饭菜许是烧久了吧?”
“啊,对。”“女主人”赔笑,“我先去收拾收拾,您且闲着。”
“我帮您吧。”南疏尘起身便要往厨房去。
“诶,别。”她忙转过身,双手压下南疏尘的肩膀,请他落座,话语重复,“我自己来就好,途径风沙,您还是歇着,我来就好。”
确认南疏尘稳稳坐好,“女主人”这才把门帘掀开一条小缝,扭身进去。
目见她那同话语声一样又急又干瘪的笑脸,南疏尘神色无异,只是低头瞥到一个小玩意儿。
片刻,“女主人”端来两碗豆饭,送上南疏尘跟前,笑着说:“尚香的豆饭,这沙地荒芜得,不见人烟,大侠许是饿了不久吧,快尝尝。”
“谢谢婶婶了。”南疏尘语调平平。
“女主人”见南疏尘只言不吃,便又把那碗饭往他跟前推近了些,将勺子递向他道:“来,大侠,勺子,来。”
对上“女主人”期许般的直勾勾目光,南疏尘眼睫微落,接过勺子,低头舀上了半勺。
见状,“女主人”勾起抿笑着的唇角,手掌缓缓攀上桌沿,眉眼逐渐开始往下压去。
“话说…”眼看着南疏尘就要将那半勺豆饭送入口中,他却蓦地轻启唇梢,悠悠说道,“婶婶家里若是有孩童,想必会做很多这种豆饭吧。”
“呵呵,那当然了,您可得替我将来孩子尝尝。”“女主人”声不掩急。
话音一落,南疏尘面色一冷,看向脚边孩童尚喜的毛毽子,淡淡低语:
“大抵是我来得太巧,你还没来得及佯装吧。”
“女主人”背后一凉,寒意猛地窜上背脊,脚底突然抛来半截浆果,她目光不受控制地一点,转而迅速展露獠牙,朝南疏尘扑去。
“嘶、哈——”
南疏尘只是衣袖轻摆,便利落弹步移开,微抬下巴:“狐妖?”
“女主人”见扑了个空,身份也已然败露,身体又是陡然扭曲。
只是瞬间,便见那老妇人变幻为一个面貌较幼,月弯似上挑的眼尾却不掩其妖媚的人,尖翘狐耳与尾炸着毛高高竖起,确实着南疏尘的猜想。
狐妖双目染上粉红,马上呼出迷香。
南疏尘向后拔出一剑,交叉劈出两刃,浅淡香雾尽散。
剑光障目中,狐妖趁机从侧面急扑而来。
南疏尘手腕一转,再一用劲儿。
狐妖尖爪不敌,直接被剑背弹飞了出去,“噗通”沉声打到墙壁上。
胸口猛震,狐妖忍痛起身,自知不敌,显出玄狐原形,驱腿想逃。
南疏尘早有预料,眼疾手快,将早早灌入灵力的粗制捆妖绳抛出,绳头一扯,便将其牢牢锁住。
那只偏小的黑色狐狸口脚并用,又咬又挠,却无济于事,这根简陋的捆妖绳在南疏尘的灵力加持下只是小破外皮。
南疏尘手攥绳头,朝那扑腾的狐妖悠悠走去。
“叽、叽——
“哇、哇、哇哇…
“呜、呜嘤……”
起初急声嚷叫着的狐妖,在南疏尘踱步到面前来时,就只剩蜷缩着身子的呜咽了。
“不会说人话?”南疏尘提着狐妖后颈放到眼前。
“…会、会。”狐妖垂着一对溜圆的眼珠,小心翼翼瞥着南疏尘。
“没让你回答。”南疏尘甩下一句,直接把那狐妖抛到一旁,自个儿掀开门帘进了厨房。
“呜……”狐妖落地吃痛出声,眼神一改躲闪,怨愤地瞪着南疏尘的背影。
它刚尝试挪动身子,绳子的另一端在厨房又骤然收缩,紧得它只好憋屈地耸拉下脑袋。
南疏尘进到厨房,不见人影,却马上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挥手将灵力一洒,一群面痴的小孩和两位貌似沉睡的大人便现出形来。
这群小孩,估计是那小狐妖半骗半劫来的,而这对夫妻显然才是这茅屋的真正主人。
南疏尘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细探,若有所思:不过…恐怕便是您二位,所造异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