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上坐着一人,透过两侧垂下来的鲛绡纱幔,隐约能看出里面一袭红衣勾勒出的修长身形。
未及靠近,虞清颜就闻到一股奇异的浓香,回过头,两排站得齐齐整整的侍女从酒楼中迎出来,手里各提了一只精巧的竹篮。
篮中是各色稀有的五彩花瓣,品种少见,异香扑鼻,侍女们一左一右分列站好,恭敬地等候着。
步撵穿过遥遥长街,终于在酒楼前停下,数位乐师这才停下管弦齐奏,退至一边。
一着宦官服的内监匆忙走上前,弓着腰道:“公子,醉仙居到了。”
撵中之人没答话,慵懒地倚在轿中,一手支着头,似在假寐。
那内监等了片刻,差人送来杌凳放好,他踩上去掀步撵上垂着的纱帘,试探性地道:“公子,今儿不少大人都来捧场,咱们再晚就该误了开宴的时辰了。”
一声轻笑从撵中传出来,他动了动身子,语调懒散道:“福安,你急什么。”
“哎呦我的爷,奴才怎么敢不急,今儿长公主一早就派了人来送贺礼,您愣是到这个时辰才从宫里出来,长公主的人一直在楼里等到现在,咱们再晚,怕是公主那边就该怪罪了。”
“怪罪?”他坐直身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你怕不是糊涂了,这么些日子,长公主何曾因为什么怪罪过我?”
“是,奴才多言了。”赵福安弓着腰,向里探出一只手去,“公子,奴才扶着您下去。”
这回里头的人倒没反驳,站起身子,从步撵中走了下来。
底下候着的侍女立刻从篮中抓了花撒到地上,不出片刻,酒楼前便被层层花瓣铺满,宛若一条浑然天成的彩色花河。
“这位就是兰越公子?真是好大的派头!”四周围观的人群中,有人这般说道。
“派头大又如何,上头那位看重,连带着长公主也对其恩宠有加,我若有这样的际遇,怕是比他派头还要大!”立刻又有人道。
周遭笑成一团,虞清颜目光动了动,只见从步撵上走下一位红衣白发的年轻男子,肤色极白,面容精致,一双凤眸微微上挑,流转间媚意横生,他半散着发,仅用一根鎏金簪松松挽住发丝,大片银白落于腰间夺目的红衣上,竟比世间最动人的风景还要冶丽三分。
他被扶着走下来,一步步踏上那花瓣铺成的路面,还未迈上台阶,酒楼中一众女官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其中一位挡在前头,道:“长公主贺兰越公子醉仙楼开业,特命我等来送贺礼,另则,请公子今夜前往公主府一叙。”
兰越抬起眸,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漫不经心道:“有劳这位姑姑跑一趟,请姑姑回去告诉公主,在下身份低微,实在配不上公主厚爱,烦请日后,莫再费这些心思了。”
那女官脸色微微沉下半分,语气如旧:“公子这话,我等定会一字不差地如实转告!”
兰越微微一笑,随即抬步迈上台阶,路过她时,稍一侧头,无甚所谓道:“如此,最好了。”
那女官神色染上些许愠怒,鼻间溢出一道冷哼,甩袖离去了。
虞清颜微微蹙眉,正想问这长公主是何许人也,又听身边有人道:“不愧是兰越公子,长公主的恩情也是说拒就拒!”
“可不是。不过说到底,他也就生了那一副好皮囊招人喜欢,不然,就凭他一个毫无背景之人,如何能爬到今日地位。”
“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这样的人,与万花楼里的小官儿有何区别?”有人酸溜溜地评价道。
周遭默了一瞬,随即哄笑出声,有人佯装斥责:“这话你也敢说,怕是不要命了?”
“实话而已,你们就说我的话有无道理?再者说了,皇室之人一向玩的花,长公主又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指不定俩人早就吃了一锅饭呢!”那人压着声音道。
话音落下,四处陷入一片寂静,虞清颜蹙了蹙眉,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明晃晃地拿皇家秘闻取笑,当真是嫌命活得长。
不过这位兰越公子看着年龄与沈让尘差不多大,这些人口中的陛下也就是沈让尘的皇帝爹,那岂不是也能当兰越公子的爹了。要真如这些人所言,也太过背德了。
哗啦一声,一壶清酒从楼上被泼下来,不偏不倚,正好浇在适才说话人的头上,被兜头淋了个落汤鸡。
他大骂道:“谁啊,活得不耐烦了,敢泼我!”
众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醉仙楼二楼长廊外的檐柱上,兰越公子虚倚在上头,他手中捻着一只鎏金盏,目光冷冷道:“泼你又如何?你若活得不耐烦,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楼下众人看清楼上之人后,个个噤若寒蝉,那人原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对上兰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中的底气立刻就泄了大半。
“福安,我这醉仙楼何时说过,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来吗?”兰越将鎏金盏搁在一旁,侧眸挑眉道。
赵福安立刻道:“是奴才疏忽了,奴才这就让人下去清场。”
他说着,立刻找了几位小厮出来,很快将围着瞧热闹的百姓尽数赶走。
过了片刻,陆砚舟匆匆而来,见她三人还在外头站着,不解道:“怎么还不进去?”
三人似乎都被适才发生的事情惊到,过了片刻才回过神,跟着陆砚舟往楼里去。
柳知韵悄悄凑到虞清颜耳边,低声道:“之前原以为,我够嚣张跋扈了,今日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起这位兰越公子,我真是自愧不如。”
虞清颜不由笑道:“哪里还有跟人比跋扈的。”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一道含笑男声传来:“砚舟,你今日艳福不浅呐。”
几人一同抬头,见一玄衣男子远远走来。虞清颜立刻便认出这是昨夜在后花园与陆砚舟谈话的二皇子,尽管昨夜隔得较远,她看得也没那么真切,但只听声音,虞清颜依旧能第一时间认出。
果然,陆砚舟笑着回道:“二殿下何苦取笑陆某,这是我家小妹。”
陆棠溪屈膝作礼:“殿下。”
二皇子点头示意道:“陆姑娘客气。”
话毕,他又看向躲在陆砚舟身后的虞清颜和柳知韵,道:“柳姑娘,又见了。”
柳知韵身形一僵,虞清颜暗暗捏了捏她的手,她这才放松了些,尴尬笑笑:“劳殿下还记得。”
“美人如名花,见过便会一直念念不忘,柳姑娘生的貌美,自然令人过目难忘。”二皇子说道。
虞清颜听着这些话,总觉得有股熟悉的味道,心道莫不是这二皇子昨夜在陆砚舟那进修了下说话的艺术,以至于短短半日,就达到了如此蛊惑人心的熟练程度。
“不知这位姑娘是?”不等虞清颜继续想下去,二皇子话锋一转,对虞清颜道。
虞清颜回过神来,心道这些人当真会装,昨夜还说起她的完整身份信息,恨不得将她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个清楚明白,今日怎就忽然失忆,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
遂自我介绍:“一介草民,不足挂齿。”
二皇子似没料到是这个回答,明显一愣,陆砚舟也没想到她会这般回,当即看向她,眼里充满了疑惑。
片刻后,二皇子道:“这位姑娘当真风趣。”
陆砚舟笑笑,忙接话说:“这位是虞姑娘,来我府上小住几日的。”
“原是这般,既然今日在此遇上,也算缘分天注定了,不若一同去喝上几杯?”二皇子提议道。
陆砚舟立即应和:“殿下盛情,我岂能不应?”
说罢,几人便随着一位小厮前往二楼的一间雅室,虞清颜内心清楚这二人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丝毫不想同去。
但又找不到理由离席,只得硬着头皮与其硬聊了几句,灌了几杯酒后便借不胜酒力之由,匆匆离席而去。
这个时辰已经过了开宴时间,除了一楼大堂上的小厮在忙上菜事宜,整个二楼到处都充斥着觥筹交错之声。
虞清颜只简单转了一圈,便对这里完全失去了兴趣,她从楼上下来,又在一楼溜达了一圈,走到某间门口前,忽然听到门内有动静。
她趴上去想要偷听片刻,谁知房间的门突然被人从里打开,虞清颜心下一惊,下一刻就被抓了进去。
天旋地转间,她一个没站稳,左脚拌右脚地摔倒在地。
虞清颜挣扎着坐起身,正要怒斥那人的粗俗无礼,忽听头顶传来一句话,语气声音十分熟悉:“本事大了,翅膀也硬了,几日不见,都学会跑到京都抱旁人大腿了?”
“沈让尘?”逆着光影的方向,虞清颜看到一张极其不爽的脸,那张脸十分不悦,似在责怪她的不告而别。
虞清颜莫名其妙,然忽地想起此男身份,遂道:“哦不,我现在应该叫你,三皇子殿下?”
沈让尘眸色一顿,盯着虞清颜的方向陷入沉思,片刻后,他站起身,朝门口的位置踱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