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依言坐下,身子却绷得笔直。枕书在一旁恨铁不成钢地引导道:“你不是有东西要给蝉衣吗,快拿出来呀,藏着掖着算怎么回事。”
蝉衣闻声抬眸,目光困惑道:“给我?”
虞清颜终于察觉到空气中熊熊燃烧的八卦气息,她双眸微微眯起,一脸地意味深长:“小槐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大家?”
“没,没有。”槐序挠了挠后脑勺,双颊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目光闪烁不定,却始终不敢看一眼蝉衣。
“既然没有,那我可就把蝉衣拉走喽!”虞清颜说着靠过来,作势半站起身,做要走的状态。
槐序赶忙拉住蝉衣手臂,道:“等等,我还有事给你说。”
蝉衣看他一眼,静静等着,虞清颜也坐回去,与枕书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只见槐序从衣袋中拿出枚双环白玉扣,两手握着往前一递,连耳朵都红了:“送......送给你。”
蝉衣岿然不动,盯着眼前紧张到快要熟透的人,语气都显得格外冷静:“为何送我这个?”
槐序道:“明日下山,希望你一切顺利,早......早日回来。”
蝉衣还是没接,一向沉静自若的眼眸中带着半分问询:“只有这些?”
槐序点点头,眼含期待。
蝉衣将目光移到那玉扣上,一抬手,收下了。
不等槐序将脸上的欣喜表情退下,蝉衣又道:“你送了枕书什么?”
枕书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槐序不明所以道:“什、什么?”
蝉衣手里把玩着玉扣,随口道:“你送我玉扣,又祝我顺利,可知明日枕书也一起去,你不送他些什么?”
槐序才褪去红晕的脸一下又滚烫起来,枕书则完全失去了耐心:“你还看不出来么,他送你玉扣是心悦你,这么简单的话,怎么就一直说不出来呢,真是急死我了。”
虞清颜双眸登时睁大,提着一口气始终没敢放下,不是说古人示爱的方式含蓄委婉吗,这哪里含蓄,哪里委婉了?
她半信半疑地转向蝉衣,她倒淡定,将玉扣收入怀中,起身道:“早看出来了。”
虞清颜再度吃惊,不敢置信地盯着她,蝉衣若无所觉,拍了拍身旁如她一般愣住的槐序,道:“跟我出来。”
待两人走出宴客厅,虞清颜才回过神来,对枕书道:“我还以为,蝉衣整日冷冰冰的,根本不懂情爱之说呢。”
枕书附和道:“你没来之前,咱们寨子里,除了主子,就没见蝉衣跟谁说过几句话,我还以为她是跟主子待得时间久了,连情丝都随着主子的一同去了。”
虞清颜心道这是什么话,沈让尘长了那么一张帅脸,难道在恋爱方面还能少根筋不成?
她道:“不大可能吧,你家主子可不像没有姑娘缘的人。”
枕书一言难尽道:“话虽如此,但这世上哪个姑娘不喜欢自己夫君温柔体贴会照顾人的,就拿虞姑娘你说,一位性格好、相貌好、家世好还对你好的男子,一位整日冷冰冰还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的男子,你选谁?”
虞清颜摸了摸下巴:“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你家主子年龄也不小了吧,就从没考虑过成家?”
以沈让尘的相貌,再配上他拉拢人心的手段,就算是个山匪,也该有不少姑娘愿意的。
枕书耸了耸肩:“目前来看,是没有的。”
虞清颜心道,幸好是没有,这么可怕的一个人,还是一直单着比较好。若是哪天哪个倒霉蛋被他看上,她一定给那个姑娘磕一个,感谢她英勇献身,造福社会。
不过话说回来,今晚似乎就见了沈让尘一面,连枕书和槐序都没跟着他,不由奇怪道:“你们不用跟着沈让尘吗?”
枕书将空掉的酒坛推到一边,摇头道:“主子不喜人跟着,也不大爱热闹,像这种宴席,一般就是露个面就走了。”
虞清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怎么听起来还怪可怜的,她又想起冷泉里被长蛇缠绕住的那个身影,除了初见时的惊吓,就只剩对他这个人的好奇。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就是突然想了解一下沈让尘,不管是从前也好,还是现在也好,她想将这个周身如同笼罩着重重迷雾的人撕破一个口子,然后靠近他,去看迷雾散开后,留下来的他是什么样子的。
“枕书大哥,江叔找你去一趟青松堂,说是有要事与你讲。”云止不知何时从外头溜达了一圈,进来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枕书应了一声,站起身道:“虞姑娘自便,我先走了。”
虞清颜挥挥手,目送着人走远,蝉衣还没回来,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起身走到外头的甲板上吹风。
那会儿喝的酒有些烈,经风一吹,脸颊隐隐有些发烫,虽是初秋,夜晚湖上的风却有了凉意,虞清颜穿得单薄,便想找个避风人少的地方看会儿风景,只等待会宴席散了,她趁机溜下山跑路。
沿着甲板行经到第七间船舱时,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哼,这儿远离主宴厅,几乎没有什么人过来,以至于虞清颜听到这声响,头皮瞬间炸了起来。
待看清船舱顶端坐着的人后,她不由怒道:“我说沈当家,能不能别大晚上坐在屋顶装神弄鬼,真的很容易把人吓死。”
沈让尘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支起一条腿,握着酒坛的手臂搭上去,声音不疾不徐道:“你做亏心事了?”
虞清颜心道谁做亏心事谁心中清楚,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拿了他的匕首,遂决定不与他计较,又想着和枕书的谈话,她干脆停下来,站在船边的围栏上仰头看他。
“今日庆功宴,你作为当家人,不去与大伙儿同乐,却躲在这里一个人喝闷酒,你有烦心事?”
沈让尘没看她,目光落向缥缈夜色里无言矗立的群山,片刻后抬起手臂,往嘴里灌了口酒。
“你呢,你不在那边待着,来这里又想做甚?”他反问道。
虞清颜转了转脖子:“我来看风景啊,谁能想到,沈当家也在这看风景,高处的风景好看吗?”
沈让尘将酒坛搁在一边,忽然跃下船顶,旋身一抓,将虞清颜揽到自己臂弯,又朝船顶飞了上去。
虞清颜被他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到,紧紧抓着沈让尘的手臂:“你要干什么?”
沈让尘面露嫌弃地扫向她,将自己的衣袖用力扯回来:“让你看高处的风景好不好看。”
虞清颜闻声有些尴尬,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又因恐高向后退了一小步,笑道:“果然,高处风景就是不一样。”
沈让尘侧眸道:“哪里不一样,无非还是那些罢了,有何不同?”
“当然有不同,且不说这些景物四时四季各有变化,单是白天看和夜晚看也是不同的,你站的低,看到的自然就少,站得高,才能看得更远更广阔。区别很大的。”
沈让尘又饮下一口酒:“你养在深闺,能懂火器已让人意外,不想还能说出这种话来。”
虞清颜一叉腰,一脸少瞧不起人的表情:“那是,我的优点多着呢。”
说完这些话,二人便陷入了没有话题可聊的沉默里。虞清颜越靠近眼前这个人,就越想将他拆散分开,看看他的内里和本质,是不是如同自己所以为的那样。
她想的出神,全然没注意到沈让尘将目光移了过来:“袖子里拿的什么?”
虞清颜一愣,忙将袖子里的东西往里塞了塞:“没什么,地上捡的,不重要。”
沈让尘嗤道:“别遮掩了。陨星这把刀本来就是给你的,你拿着,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虞清颜将这句话默默理解了两遍,也没明白过来,她道:“本来就是给我的?为什么是本来就是给我的?”
沈让尘依旧是一副嫌弃表情,神色淡淡道:“答谢火铳之礼。”
虞清颜略有些受宠若惊:“不是吧沈当家,这么讲武德,我还当你只是随口说说呢。”
沈让尘冷哼道:“我说过,与我谋事,好处很多。”
有那么一瞬,虞清颜有些动摇了,其实细想下来,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不仅有一群很好的朋友,还有一个会说到做到的领导,而她只需要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将这份热爱发挥到极致。
但虞清颜忍住了,她无法接受自己为一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制造这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哪怕对方开出的条件再诱人,违背她选择与初衷的事情,她不做,也做不到。
见她沉默不语,沈让尘也没再说什么,将喝空了的酒坛放下,又带着人跃下船顶,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虞清颜捏了捏衣袖,暗暗盘算着跑路的时辰。其实她是想跟沈让尘道一声别的,但又实在不知如何表达,直到沈让尘从她的视野里消失,她都没能想出来。
袖子里的匕首很有分量,虞清颜将它拿出来,拔开刀鞘,一缕寒光从眼前闪过,危险十足,却令人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