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天气眼见着就暖和起来了。窗外的风带着青草味儿,不再冻得人缩手缩脚。
言舒的身子养了这些日子,总算有了起色。
出行的事,这就提上了日程。
泠渊把王府里外的事务都细细交代给了大管事周福。哪些要按期报给他知道,哪些周福自己能做主,一条条说得清清楚楚。周福垂着手一一应下。
言舒把春桃叫到跟前。这小丫头自打她小产后,就格外小心,眼睛老是红红肿肿的。
"春桃,"言舒拉着她的手,声音温和,"我和王爷要出趟远门,可能得些日子才回来。"
春桃一听,眼圈立马又红了:"王妃您要去哪儿?奴婢跟着去伺候!"
言舒摇摇头,替她理了理鬓角:"这回去得远,你留在府里,替我守着凌霄阁。"看着小丫头要哭不哭的样子,她笑了笑,"这儿才是咱们的家,总得有人看着。库房的钥匙你收好,院里那些海棠还需要你替我照顾,等我回来,要看它们开得热热闹闹的。"
春桃的眼泪啪嗒掉下来,使劲点头:"奴婢知道了!一定把凌霄阁打理得干干净净,等王妃和王爷回来!"
出发前夜,月亮明晃晃的。言舒在灯下收拾随身的物品,几件轻便衣裳,还有......她拿起那半块螭龙玉玦,指尖摸着那温润里透着的凉意,又有些开始出神了。这玉玦牵连着太多事,她的归来,泠渊的苏醒,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它到底藏着什么?
泠渊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目光落在玉玦上,伸手接过去握在掌心。"这个,务必贴身戴着。"他声音沉沉的"留在王府不稳妥,要带在身边。"
言舒心头一动,抬眼看他。他这话,等于明说这玉玦关系重大,会不会关乎他们那命定的结局。她没再多问,只郑重地点点头,把玉玦小心收进贴身的荷包里,和那对小鱼玉坠放在一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辆看着普通的马车已经停在端王府侧门,凌影已经在马车前等着了。
春桃强忍着眼泪,替言舒系好披风带子,声音哽咽:"王妃......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言舒拍拍她的手,又回头看了眼王府高墙,转身被泠渊扶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车轮慢慢转动,驶离了这条熟悉的街。
马车里,言舒靠着窗边,看着街景一点点往后退,直到马车稳稳驶出高大的城门,踏上宽阔的官道,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长长地吐了出来。官道两边是无边的田野,新绿铺到天边,远山青蒙蒙的,天高地阔。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是青草和泥土的味儿,把她肺腑里闷了数月的药味和沉郁都冲散了。这是她来到这儿之后,头一回觉得这么松快,像是挣脱了所有看不见的束缚。
她转过头,看着身边一直默默看着她的泠渊,眼睛因为那点雀跃显得特别亮:"王爷,既然出来了,咱们这称呼......是不是也该换换了?"
泠渊看着她难得鲜活的样子,笑意也出现在了脸上,顺着她说:"嗯。有外人时,凌影会换孤公子。”
他顿了顿道:"孤母姓是林,双木林。往后,孤就是林渊。"
泠渊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而你,是我的夫人。"
夫人......言舒在心里想着这两个字,比"王妃"少了尊贵和隔阂,多了平常夫妻的亲近。她心头一暖,凑过去靠进他怀里,仰起脸,带着点撒娇的意思小声问:"那......没外人的时候,我能叫你夫君吗?"
泠渊明显愣了一下,他没答话,而是低下头,用一个轻柔却坚定的吻,堵住了她所有的问。
这个吻不带欲念,只有说不尽的怜惜。言舒闭上眼,感受着他唇上的温热,鼻尖全是他身上熟悉的气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退开,额头抵着她的,低低应了一声:"好。"
言舒脸颊发烫,埋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她知道要去北境,也知道泠渊的考量——那儿是他带兵打过仗的地方,熟悉地形人情,又有母族根基在,万一有事也好照应。他做事向来稳妥,什么都想到了。
"夫君选的地方很好。"她轻声说,"我很喜欢。"
泠渊笑了笑,把她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这一路,他们走得不算急。碰上天气好,景色好的地方,还会停下来歇歇脚。言舒头回真真切切见识这个时代的民间样子,看什么都新鲜。泠渊也放下了端王的架子,耐心陪着她看,偶尔给她讲讲风土人情。
晚上住在官道边的客栈,听着窗外陌生的虫鸣,闻着被褥上阳光的味道,言舒靠在泠渊身边,竟能一觉到天亮。那些缠着她的噩梦,好像也暂时躲远了。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泠渊睡熟后,她会悄悄拿出那对小鱼玉坠,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静静地看着。指尖抚过冰凉的玉身,心里那份失子的痛还是清清楚楚,但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痛得她喘不过气。那痛里头,慢慢生出了一股韧劲儿。
三个月后,马车总算进了北境地界。
越往北走,天地越开阔,景致带着种苍茫的壮阔。等到"霞云城"三个大字的城楼出现在眼前时,言舒忍不住探出头去瞧。
跟她想象里边城的荒凉不一样,霞云城居然挺热闹。城墙又高又结实,城门口车马行人来来往往,还能看见不少穿着异域衣裳、高鼻深目的商旅,牵着骆驼慢悠悠地走。城里街道宽敞,店铺一家挨一家,叫卖声此起彼伏,满是生机勃勃的劲儿。
"这儿......跟我想的不一样。"言舒惊叹。
泠渊扶着她下车,解释道:"这儿是通往西域的重要商道,各国商队都从这儿过,自然热闹。"
其实泠渊早就安排好了,凌影熟门熟路地引着马车,穿过几条热闹的街,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停在一处白墙青瓦的宅子前。院墙不高,能看见里头探出来的绿树繁花,幽静别致。
推开门,是个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院。不大,但亭台水池都有,墙角竟种着几株海棠,粉白的花开得正盛,风一吹,带来淡淡香气。
"喜欢吗?"泠渊问。
言舒站在院里,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和阳光味道的空气,用力点头:"喜欢!"这儿没有王府的那些规矩,没有京城的压抑,只有平常人家的安宁温馨。这就是他们的家了。
她正新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家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个清脆的女声,还带着不敢相信的惊喜:
"影哥哥?!"
言舒寻声看去,只见是个穿水红衣裙的姑娘风似的冲进院子,直奔凌影而去。那姑娘约莫二十岁左右,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这会儿正死死盯着凌影,激动得脸都红了。
一向沉稳的凌影,看见这姑娘的瞬间,竟也明显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言舒从没见过的、混着惊讶、欢喜和一点无措的神情。
"云、云儿?"凌影的声音都有些发紧。
这个叫云儿的姑娘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想扑过去,又碍于泠渊和言舒在场,硬生生刹住脚,规规矩矩地朝泠渊和言舒行礼,声音还带着哽咽:"阿云见过王爷,王妃。"
泠渊看着这场面,温声道:"在这儿不用多礼,在外面跟凌影一样,叫我公子,叫她夫人就行。"
阿云立刻应声道:"是,公子!"
凌影这才像是猛地回过神,快步走到泠渊面前,一向利落的他竟有些语无伦次:"王爷......我......"
泠渊摆摆手道:"去吧,你们多年没见,好好说说话。"
凌影和阿云对视一眼,脸上都飞起红晕,齐齐行了礼,阿云就拉着凌影,快步往院子角落走去,远远还能听见她压低的、又惊又喜的问话声。
言舒看着这一幕,满脸都是疑惑和好奇,扯扯泠渊的袖子,小声问:"王爷,这是......?"
泠渊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她写满问号的小脸,嘴角扬了扬,牵着她往正屋走,一边低声解释:"她叫阿云,是凌影的青梅竹马。凌影离家跟我走的时候,她才十四岁。这一等,就是八年。"
言舒惊讶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回头,看向角落里那对久别重逢的年轻人。凌影微微低着头,听着阿云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等了八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