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惹出风波的儿歌,到底是被除夕的热闹给冲淡了。街上人来人往,都在为年夜饭张罗。
言舒的身子一天天沉起来,算算日子,六个多月了。偶尔她会觉得肚皮一阵阵发紧,硬邦邦的,过一会儿又自己松缓开。她自个儿琢磨,这大概就是现代医学里说的假性宫缩,不算什么大事。可泠渊不放心,还是请了太医来瞧。
太医细细诊了脉,又问了问情形,捋着胡子道:“王妃脉象目前尚算平稳,胎气也固。只是……王妃母体先前略有亏损,这肚皮发紧,虽是孕期常有的情形,却也不可全然大意。还需静养,切勿劳累,情绪亦要平和。”
言舒听着,心里有了底。趁着太医在,她便开口问:“太医,您看我这整日在府里闷着,也怪无趣的。明日就是除夕了,我想着……能不能上街去走走,稍微活动活动,也沾沾喜气?”
太医想了一下,点点头:“适当的走动,于气血流通确有益处。只是切记,万不可劳累,不可去人多拥挤之处,略逛一逛便回府歇息为好。”
送走太医,言舒就眼巴巴的瞅着泠渊。
泠渊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想起冬猎前她那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儿,心里叹了口气。拦是拦不住的,越拦她越惦记。
“想去也行,”他板着脸,开出条件,“必须由孤陪着。凌影带人在暗处跟着。不许往人多的地方去,觉得累了立刻说,不准硬撑。”
言舒眼睛一下子亮了,忙不迭点头:“好,都听王爷的!”
除夕这天,天气倒是不错,日头暖洋洋的。言舒特意换了身宽松舒适的袄裙,外面罩着厚厚的斗篷,怀里揣着暖手炉。泠渊也换了常服,两人瞧着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妻。
这还是言舒头一回在大白天,这么正大光明地和泠渊并肩走在京城的街道上。虽然成了端王妃,可多数时候不是待在王府,就是进宫赴宴,像这样悠闲地逛集市,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街上热闹极了,卖年画的、写春联的、吹糖人的、炸丸子的……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小孩儿的笑闹声混成一片,空气里都飘着食物和炮仗的烟火气。
言舒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她挑了些小巧的窗花,选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蜜饯果子,还给未出世的孩子买了对虎头虎脑的小布偶。小的东西就让春桃拿着,大件的,比如言舒看中的一盆水仙,泠渊便直接付了钱让人送到端王府去了。
走着走着,言舒被一个小摊吸引住了。那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发夹,有绒花的,有珠串的,有镶嵌着各色小石头的,在日光下亮闪闪的。
她凑过去,饶有兴致地一个个拿起来看。拿起一支蝴蝶状的,在头上比划一下,又换一支流苏的试试。她看得专注。
泠渊看着她拿起一支海棠花形状的绒花发夹,对着摊主提供的一面小铜镜,微微侧着头,小心地往发髻上别。那花瓣是浅粉色的,衬得她脸颊也泛着淡淡的红晕。她试了几下,似乎很满意,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问他:“王爷,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她笑得眉眼弯弯,那支海棠花在她乌黑的发间轻轻颤动,竟比真花还要娇俏几分。
泠渊看得有些出神,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嘴里应着:“嗯,好看。喜欢就买。”
可手在腰间摸了个空。他愣了一下,又摸了摸另一侧,还是没有。浑身上下都拍了一遍,那装着银钱的荷包竟不翼而飞了。
刚刚买水仙的时候明明还在……
言舒还举着那支发夹,见他神色有异,动作也古怪,不由得问:“怎么了?”
泠渊低声道:“荷包……好像不见了。”
“啊?”言舒眨了眨眼,看看他空荡荡的腰间,又看看他难得有些窘迫的神情,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越想越觉得好笑,这位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军营里说一不二的端王爷,居然在闹市里被人摸了钱袋?
她这一笑,泠渊耳根子微微发热,更觉尴尬。
就在这时,凌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闪了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缩头缩脑的干瘦汉子。凌影将那汉子往地上一摁,对泠渊道:“王爷,属下刚看见这厮鬼鬼祟祟跟在后面,顺手摸走了您的荷包。”说着,将一个熟悉的锦缎荷包递了过来。
那小偷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小的再也不敢了!求王爷开恩啊!”
泠渊接过荷包,脸色沉了下来。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偷到他头上。他冷声道:“送官府,按律严惩。”
凌影应了声“是”,像提小鸡似的把那不停求饶的小偷拖走了。
言舒看着这一幕,好不容易止住笑,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泠渊,打趣道:“要不是凌影眼尖,咱们王爷今晚怕是要赊账了。”
泠渊抿了抿唇,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看她试发夹看得入了神,才让人钻了空子。他只把荷包重新系好,拿出碎银付了发夹的钱。
那支海棠花的发夹,到底还是别在了言舒的发间。
回到王府,已是傍晚。府里早已张灯结彩,处处透着年节的喜庆。
晚膳摆在了凌霄阁。菜式比平日丰盛许多,虽不如宫宴奢华,却都是些家常可口的味道。就他们两人对坐而食,倒比在宫里应付那些虚礼自在得多。
席间说了不少闲话,言舒忽然又想起白天的事,忍不住抿嘴笑起来:“王爷今日可真是……难得一见。”
泠渊知道她指的什么,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清笋放到她碗里,试图转移话题:“食不言。”
言舒却不打算放过他,笑着追问:“说起来,凌影是打小就跟着王爷的吧?身手真好,人也机警。”
“嗯,”泠渊见她不再提荷包的事,神色稍缓,“他父亲是舅舅麾下将领的儿子。孤还是皇子时舅舅就让他跟着孤了。”
“那清风呢?”言舒好奇,“他也是这样的出身,所以才跟着玄圭的吗?”
泠渊摇摇头:“清风不是。他是个孤儿。”
“孤儿?”
“嗯。玄圭小时候,大概五六岁吧,跟着林贵妃出宫去寺庙上香。那小子调皮,趁人不注意自己乱跑,跟着的宫女太监找不着人,吓得半死。贵妃急得都要派人回宫禀报皇兄了。”泠渊说起旧事,语气也放松了些,“结果,是被当时也在寺庙附近流浪的小清风给领了回来。贵妃问清了情况,知道他无父无母,为了谢他,又看他机灵,就让他留在玄圭身边。”
言舒恍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清风和玄圭瞧着不像是主仆,倒像是兄弟。”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年夜饭吃了许久。窗外渐渐响起零星的炮仗声,夜色被偶尔亮起的烟火映得忽明忽暗。
守岁到子时,言舒已经开始一下下的打瞌睡了。泠渊见状,便催着她安置。
躺在床上,帐幔放下,隔绝了外面的声响。言舒习惯性地靠在泠渊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泠渊的手臂环过她,小心地避开了她隆起的腹部。
“王爷,新年安康。”她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
泠渊低头,在她发顶轻轻吻了一下,那支海棠花的发夹早已取下,发间还残留着淡淡的香气。
“嗯,睡吧。”
怀里很快便传来了呼吸声。泠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辞旧迎新的热闹,感受着怀中人温软的依靠,只觉得这一年的纷扰、算计,似乎都被这片刻的安宁驱散了。
他收拢手臂,也闭上了眼睛。
除夕夜,就这样静静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