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近,京城的大街小巷开始更加的热闹起来,采买年货的人挤人,孩子们追着炮仗皮满街跑。可不知打哪儿起,流传开一首新的童谣,小娃们拍着手,咿咿呀呀地念:
"铁马归一家,锦上又添花。东边日头薄,何时照殿瓦。”
那调子简单,词儿却有点绕,大人们听了,互相瞅瞅,眼神里都多了点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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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相府的书房里,炭盆烧得旺,太子玄烁皱着眉头,手指头一下下敲着椅子扶手:"外祖父!您都听说了吧?父皇他……他真就把于清河那闺女,指给玄圭了!"
崔崇慢悠悠吹着茶沫,眼皮都没抬:"嗯,听说了。陛下待宸王,确实是不同的。"
"何止是不同!"玄烁嗓门拔高了,那股子酸劲儿压不住,"他要星星不给月亮!那于清河手里攥着兵部武库司,实打实的权柄!玄圭自个儿封了王不算,再娶了他家闺女,这兵权……"
"殿下稍安。"崔崇放下茶盏,打断他,眼里没什么温度,"不过是道赐婚的旨意,还没走过六礼呢,变数……总是有的。"他踱到窗边,看着外头没化干净的雪疙瘩,"端王握着北境的兵,他母族扎根在那儿多少代了。眼下,兵部侍郎的千金又要进宸王府……呵呵,这兵马相关的事儿,眼看快成他们一家子的了。陛下再偏心,坐在那个位置上,能一点不顾忌?"
玄烁叹了口气,凑近些,压低声音:"外祖父,还有那事儿……您上回让我留意的,关乎继位的'信物',像是真有这么个东西。藏得太深,具体是什么,在谁手里,还得下功夫细查。"
崔崇眼神动了动,嗯了一声:"不急,慢慢来。眼下,先料理这桩婚事。"他转过身,目光钉子似的扎在太子脸上,"街上小孩儿唱的那歌谣,殿下觉着怎么样?"
玄烁愣了下,便马上明白过来:"'铁马归一家'……是说端王母族和马上要联姻的兵部?'锦上又添花'是指玄圭又封王又得王妃?这'东边日头薄'……"他一下卡住了。
"东边日头薄,什么时候才能真真正正照到这大殿的金瓦上?"崔崇替他说完,声音又低又冷,"民心这玩意儿,水一样,能托着你,也能淹了你。有时候,小娃儿几句顺口溜,比臣子们一箩筐废话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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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朝会,金銮殿里气氛有点僵。
几个御史梗着脖子出列,话说的漂亮,里头藏的针却一根比一根尖。
"陛下!"一个头发全白的老臣,嗓门挺亮,"近来京中童谣四起,百姓议论纷纷。都说'铁马归一家,锦上又添花'。端王殿下忠勇,宸王殿下聪慧,都是朝廷的臂膀。可端王母族在北境掌着兵,自己手机也握有兵权,宸王这新定的岳家,又是兵部侍郎于清河。这兵权、兵械、兵员调配,要是全拢到一家亲眷手里,恐怕不是朝廷的福气啊!日子久了,只怕有损陛下威严,动摇国本!老臣恳请陛下,宸王殿下和于家千金的婚事,万万要三思!"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溅起好大动静。附议的人一个接一个,翻来覆去就是"兵权不能太集中"、"朝局要平衡"、"怕外戚坐大"那套车轱辘话。
玄圭站在队列里,脸涨得通红,拳头捏得死紧,抬脚就要出去辩个明白,胳膊却被人从旁边死死拽住。
他扭头,对上泠渊没什么表情的脸。泠渊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龙椅上,皇上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眼神在那些激动的大臣身上扫过,又看了看低着头、嘴唇抿成一条线的玄圭,还有事不关己般的泠渊。等着殿里吵吵声小了点,才慢悠悠开口,听不出喜怒:"众卿的意思,朕知道了。这事……容朕再想想。"
没答应,也没驳回。这含糊态度,让太子那边的人心里暗喜,玄圭的心却直直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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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朝,玄圭几乎是踩着泠渊的脚跟冲进了端王府书房。
"皇叔!您刚才干嘛拦着我!"他脖子上的筋都蹦起来了,"那群老东西,分明是找茬!我跟雪儿好好的,父皇亲口赐的婚,凭什么他们几句屁话就想搅和黄了?冬猎的时候,谁不说声恭喜?怎么一回来全变卦了!"
泠渊把朝服解下来递给旁边侍从,脸色都没变一下,走到书案后坐下:"嚷嚷要是有用,他们今天就不会在朝上发难了。"
言舒扶着腰,由春桃扶着走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她看玄圭气得眼睛都红了,放轻了声音:"玄圭,别急,先坐下,喝口茶顺顺气。"
玄圭见是她,勉强压了压火,拱拱手:"皇婶。"人却还杵在那儿,不肯坐。
言舒在泠渊旁边的软榻上小心坐下,才慢慢说:"这事儿,根子不在你那婚事好不好,在那首突然冒出来的童谣上。"
泠渊点点头,接上话:"没错。'铁马归一家,锦上又添花。东边日头薄,何时照殿瓦。'这歌谣句句冲着我们来。说孤握着兵权,你结了兵部这门亲,势力太大,压得东宫喘不过气,太子难见天日。"他看向玄圭,眼神沉静,"这不光是冲你,是冲着我们整个母族一系。有人不想看见我们和兵部联姻,更不想我们站稳脚跟。"
玄圭不是傻子,一点就透,脸更黑了:"是太子他们……"
"眼下没凭据。"泠渊截住他的话头,"但人家玩的是阳谋,不是阴谋。他们拿准了帝王心术,吃定了朝堂讲究平衡。皇兄就算再偏疼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能不顾忌'众意'和所谓的'后患'。"
"那……那就这么认了?"玄圭梗着脖子,不甘心,"我和雪儿……"
"皇兄没当场收回旨意,就还有余地。"泠渊语气没什么起伏,"眼下这局面,堵住那些人的嘴,平息流言,是关键。"
玄圭猛地抬头:"怎么堵?总不能让我去退婚!"
"退婚不可能,君无戏言。"泠渊淡淡道,"但让于大人动一动位置,离开兵部这个风口浪尖,或许能让他们消停点。"
玄圭瞳孔一缩,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断尾求生,自断一臂。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颓然地塌下了肩膀。这道理,他懂,只是……不甘心。让于大人调职,这话谁去跟父皇说?怎么说?
言舒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这朝堂上的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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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朝会,气氛比前一天更凝滞。
果然,又有大臣旧事重提,话里话外还是兵权过于集中那套。
皇上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泠渊:"端王,此事你怎么看?"
泠渊出列,躬身道:"回皇兄,臣弟以为,众位大人所虑,不无道理。臣弟手握兵权,宸王又将与兵部联姻,确易惹人非议。臣弟……深感不安,唯恐有负皇兄信任,亦不愿见朝堂因此纷争不断。"他语气诚恳,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却绝口不提具体如何解决,更不提及于清河半个字。
皇上盯着他看了片刻,目光又扫过底下那些大臣,以及一脸紧张、生怕婚事有变的玄圭。他沉默良久,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
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终于,皇上缓缓开口:"众卿所言,朕深思过了。兵权关联国本,确需谨慎。于清河……"他顿了顿,看向站在兵部队列中的于侍郎。
于清河心头一紧,出列跪下:"臣在。"
"你于兵部任职多年,勤勉得力,此次冬猎兵械校验亦是有功。"皇上话锋一转,"都察院左都御史一职空缺已久,正需一位老成持重、清正廉明之臣担此重任。朕看,你就很合适。即日起,调任都察院左都御史。"
于清河愣住了,随即叩首:"臣……领旨谢恩。"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玄圭猛地抬头,看向皇上,又飞快地瞄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泠渊,最终死死低下了头。他明白了。父皇这是……明升暗降,用调离于大人来堵那些人的嘴。
"至于宸王与于家千金的婚事,"皇上继续道,语气不容置疑,"朕金口玉言,赐婚照旧。"
"陛下圣明!"底下响起一片附和声,只是不知这声"圣明"里,有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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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府
泠渊回来后便将朝堂上的事说了,言舒轻轻抚摸着肚子,低声道:"于大人这算是……明升暗降了。"
"嗯,从三品侍郎,到二品御史,听着是风光。手里没实权了。"他语气平淡。
"皇上自己下的旨……"言舒转过头看他,"你没说什么?"
"说什么?"泠渊抬手,轻轻拂去她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皇兄是明君,自有圣裁。"
言舒靠向他,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也是。皇上金口玉言赐了婚,也不好收回。可大臣们说的,听着也有道理。这大概……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泠渊揽住她的肩,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上:"那首儿歌,不会凭空冒出来。"
言舒把手放在隆起的腹部,嗯了一声。是啊,童谣不会自己长脚,这京城里的风,从来就没停过。但至少眼下,这场风波,算是暂时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