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坝的事儿总算翻篇了,谢明德那桩灭门惨案也移交给了刑部。入了冬,京城里外好像都被这寒气冻住了,连那些藏在台面下的明争暗斗也暂时消停,表面上看,竟维持住了平静。
年关将近,皇家冬天最热闹的大戏——冬狩,也提上了日程。
言舒一听到“冬狩”俩字,眼睛唰的就亮了。史书上白纸黑字写着呢,冬狄讲究的是在冰天雪地里追捕猛兽,靠着雪地踪迹寻觅猎物,场面宏大,既是娱乐,也带着练兵的意思。她骨子里那个历史研究员的灵魂立刻躁动起来,太想亲眼见识一下了!
可她刚把想法说出来,泠渊眼皮都没抬,直接给她堵了回去:“不行。”
他眉头拧着,想起太医再三叮嘱,说她之前身子亏过,气血不足,前三个月最要紧,必须静养。虽说现在胎气稳了,也过了前三个月,可冬狩那地方在郊外猎苑,天寒地冻,一路颠簸,他哪敢冒这个险。
“为什么嘛?”言舒难得地撅起了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不高兴”。
“你有身子。”泠渊理由充分,语气没得商量,“猎场不比家里,又冷又乱,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我就待在观礼台上看看,保证不乱跑,也不行吗?”她还不死心。
“不行。”泠渊在这事上寸步不让。
言舒这下真恼了。
接下来一整天,凌霄阁里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泠渊下朝回来,特意绕到城南那家老字号,买了她最近爱吃的梅子。揭开油纸包,递到她眼前,结果言舒眼皮都没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手里的针线不停,就是不看他。
泠渊把梅子放在她手边的桌子上,没话找话:“今天兵部议事,几个老将军为明年春操的事儿吵得脸红脖子粗。”
“哦。”言舒还是不接茬,拿起小剪子修剪线头。
“玄圭那小子,一直给孤讲于侍郎家的那个于小姐骑马射箭有多好,要是也能一起去冬狄就好了。”
“嗯。”她放下针线,端起温水喝了一口,目光飘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泠渊看着她那明显带着情绪的后脑勺,心里有点无奈,又有点说不出的感觉。她很少这样使小性子,大多时候都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他心疼。现在这样,反倒多了点鲜活气。
可他不敢拿她和孩子冒险。
晚膳时,言舒也只闷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泠渊给她夹的菜,她都乖乖吃了,但就是不吭声,吃完碗一放,说累了,想早点睡。
泠渊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无奈的笑了一下。
第二天,他算准了太医来请平安脉的时辰,特意回了府。
太医仔细诊过脉,又细细问了言舒近日饮食起居,这才对泠渊道:“王爷,王妃脉象目前尚算平稳,胎气也固住了,这是好事。只是……”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王妃底子终究偏弱,万不可与寻常孕妇等同之。冬日里适当在屋内、或天气晴好时在院中慢走几步,确有助于气血流通,但外出奔波,尤其是猎场那种风寒重、易生意外之地,能免则免。若实在……实在要去,也需万分谨慎,保暖、防滑、避人、免劳,一样都疏忽不得。”
泠渊沉默地听着,脸色凝重。他挥挥手让太医退下开方,自己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言舒从里间挪了出来,眼巴巴地望着他,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渴望却藏不住。
泠渊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她昨日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想起太医那句“能免则免”,心里天人交战。最终,他叹了口气,朝她伸出手,语气全是妥协后的无奈:“真那么想去?”
言舒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过来抓住他伸出的手,连连点头:“想去!我保证,就乖乖坐着,绝不下地乱走,穿得暖暖的,手炉不离身!”
见她这般,泠渊心头发软,将人小心揽住,指尖拂过她颊边碎发,道:“记住你的保证。若有不妥,立刻回来。”
“嗯嗯!一定!”言舒用力点头,欢喜之下,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手臂环住他的脖颈,声音又软又糯,“王爷最好了!最爱你了!”
“皇叔!帮我个忙呗,我想……”玄圭人没到声先到,兴冲冲闯进来,话说到一半,卡住了。
他们那位冷面皇叔,正被言舒搂着脖子,脸上挂着笑意。
紧跟在玄圭屁股后头,清风的脑袋也探了进来,看清屋里情形,下意识“哇哦”了一声。
场面一下子安静得有点尴尬。
倒是泠渊和言舒,只愣了一下,就恢复了自然。泠渊甚至没松开搂着言舒的手,只稍微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点,目光平静地转向门口的侄子:“什么事?”
言舒脸有点红,但也没躲,大大方方靠着泠渊,好奇地看向玄圭。
玄圭回过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那个……皇叔,我是想……冬狩不是快到了吗?我想……我想请于小姐一起去。”
于小姐,兵部侍郎于大人的千金,就是那个跟玄圭讨论过金丝软甲,还约他赏过梅,让他紧张得饭都吃不下的那位。
冬狄是皇家大事,于大人作为兵部侍郎肯定要去,但他家的女眷,没什么特别原因,一般是不能带的。
言舒和泠渊对视一眼,心里门清。这小子,是动了真心,想趁机多处处,来找他皇叔想办法了。
泠渊道:“皇家冬狩,普通官宦女眷是不能参加的,而且女眷名单是早就定好了的,是你说加就能加的?”
玄圭脸立刻垮了:“皇叔,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可是……可是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嘛……”他求助似的看向言舒,“皇婶……”
言舒抿嘴笑了笑,没说话,只抬眼看了看泠渊。
泠渊接收到她的目光,对玄圭说:“你想带她去,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玄圭眼睛一亮:“皇叔有办法?”
“于侍郎管着兵部武库,对兵械最在行。你可以向你父皇提议,在冬狩里加一项‘兵械校验’,由兵部负责演示新造的弓弩或者御寒的装备,于侍郎是不二人选。到时候,以他需要家眷随行照顾起居,或者他女儿也精通此道为理由,请求允许家眷同行,就顺理成章了。”泠渊语调平稳,像在说一件普通的公事,“理由要说得过去才行,至于怎么让你父皇同意,那就是你的事了。”
玄圭听得眼睛越来越亮,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皇叔厉害!我这就去写折子!”他转身就要跑,想起什么又刹住脚,回头冲泠渊和言舒咧嘴一笑,“多谢皇叔!呃……不打扰皇叔和皇婶了!”
说完,拉着还在伸脖子看的清风,一溜烟跑了,还挺有眼色的从外面带上了门。
书房里重新安静下来。
言舒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仰头看泠渊:“王爷这招‘假公济私’,用得可真熟练。”
泠渊低头看她道:“要不是你那么看着孤,孤才懒得管这小子的闲事。”
言舒笑着重新靠回他怀里,胳膊环住他的腰:“那我替玄圭谢谢王爷?也谢谢我自己?”
泠渊搂紧她,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调皮。”
冬狩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接下来的几天,言舒明显开心多了,忙活着准备出行的厚衣服、手炉什么的,虽然泠渊早就让管事准备得妥妥当当。
出发那天,天还没大亮,端王府的马车就等在府门口了。车里铺着厚厚的狐皮褥子,四个角都固定着暖炉,暖和得很。
泠渊亲自扶着言舒上车,又仔细检查了她身上斗篷和怀里的手炉,确认没问题,才在她身边坐下。
马车慢慢驶出城门,朝着京郊猎苑去。言舒靠在泠渊肩上,透过车窗缝,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吸着清冷的空气,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
她终于要亲眼见到史书上那盛大的冬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