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子的事到底还是解决了,只是解决的方式让人心里不太舒坦。
那日,太子在朝堂上主动站出来,说要为君分忧,提议百官捐俸。他说得恳切,什么"为国为民",什么"不忍看皇叔与六弟为难",句句在理,字字恳切。
崔相第一个响应,当场就认捐了最大一笔,说自己和端王也是一家人,不能看着他为难,也要出一份力才行,其他大臣见状,不管情愿不情愿,也都跟着表了态。这么一来,修坝的银子居然就这么凑齐了。
皇上龙心大悦,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太子和崔相好一顿夸,说他们识大体、顾大局。至于泠渊和玄圭提出的那个"连环斗门"法,反倒被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下朝回来,泠渊没多说什么,但言舒看他神色就猜到了七八分。
"还是为了银子的事?"她给他倒了杯热茶。
"嗯。"泠渊接过茶杯,"今日太子提议捐俸,崔相带头,百官响应。"
言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这一招以退为进,真是漂亮。既解决了银子问题,又在皇上面前露了脸,还显得他们大公无私。
"也好,"她轻声道,"至少工程能继续了。"
泠渊看她一眼:"你倒是想得开。"
"不想开能怎样?"言舒把茶点往他面前推了推,"他们这步棋走得妙,咱们只能认。"
确实妙。明明是他们想出来的法子,费心费力,最后功劳却成了别人的。可偏偏你还不能说什么,人家表面上确实帮了大忙。
"往后更要小心了。"泠渊喝了口茶,"他们这回升了脸,下次出手只会更狠。"
言舒点点头。这个道理她懂。崔相那种人,不会满足于这点小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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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工部拿到了钱,青峰峡的工程总算能继续筹备。虽然开春前动不了工,但至少不会耽误工期了。
这晚天气意外地好。连着下了几天雪,终于放晴了。夜空像被水洗过似的,星星格外亮。
言舒在屋里闷了一天,想出去透透气。泠渊正好从书房回来,见她站在廊下望天,便道:"想走走?"
"嗯,"言舒转头看他,"就在院子里站会儿。"
泠渊取了斗篷给她披上,扶着她慢慢走到院中。雪还没化完,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那棵海棠树叶子早就落光了,枝桠上积着雪,偶尔啪嗒一声掉下一团。
"看,"言舒指着天上,"那是北斗星。"
泠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你认得星宿?"
"认得几个。"言舒靠在他身上,"小时候……我爹请过先生教这些。"
其实是在博物馆做研究时学的。那时候她常常熬夜整理资料,累了就看看窗外的星星。没想到还能用上。
"那边是织女星,"她又指了一颗亮的,"对面那个是牛郎星。中间那条就是银河。"
泠渊低头看她:"你还信这些传说?"
"不信啊,"言舒笑了,"就是觉得好看。你说牛郎织女一年才见一次,多可怜。"
"若是真心,一日也足矣。"泠渊淡淡道。
言舒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侧脸格外清晰:"王爷还懂这个?"
"不懂。"他别开眼,"随口一说。"
言舒抿嘴笑了,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些:"那王爷觉得,一日够吗?"
泠渊沉默片刻,手臂环紧她的腰:"不够。"
她心里一甜,又把话题扯回星星上:"你看那颗最亮的,是天狼星。古人说它主征战,是不祥之兆。"
"无稽之谈。"泠渊不以为然,"星宿而已,与人间事何干。"
"我也觉得。"言舒点头,"要是星星真能预示吉凶,那我现在就该看见代表平安顺遂的星星才对。"
"你看见了?"
"看见了啊,"她指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就在这里。"
泠渊低笑一声,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腹部。恰巧孩子动了一下,他的手顿了顿。
"他会动了?"他问。
"嗯,最近活泼得很。"言舒把他的手按在动静最大的地方,"王爷感觉到了吗?"
掌心下的胎动有力而规律,泠渊的神色柔和下来:"这么调皮,将来怕是不好管。"
"那王爷可要好好立规矩。"言舒笑道,"不过现在先让他闹会儿吧,在肚子里也闷得慌。"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
"那是自然,"她理直气壮,"我可是他娘亲。"
两人相视一笑。晚风拂过,带着雪后的清新气息。言舒把冰凉的手塞进泠渊掌心:"给我暖暖。"
泠渊握住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冷了就回去。"
"再待会儿嘛。"言舒赖着不动,"这样的夜晚多难得。就我们两个,安安静静的。"
她仰头望着星空,忽然轻声道:"王爷,你说千年以后,还有人会看这些星星吗?"
"星星永远都在。"
"那人呢?"她转头看他,"千年以后,还会有人记得我们吗?"
泠渊凝视着她的眼睛:"何必管千年以后。珍惜眼前便是。"
言舒想想也是。她不就是从千年后来的吗?可现在,她只在乎眼前这个人。
"王爷说得对。"她把头靠在他肩上,"只要我们现在好好的,以后的事,管他呢。"
"冷吗?"他又问。
"不冷。"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再站一会儿。"
其实她腿有点酸了,但舍不得回去。这样宁静的夜晚,这样温馨的时刻,过了今晚不知何时再有。
"王爷,"她突发奇想,"等孩子出生了,我们每年都来看星星好不好?就我们三个。"
"好。"
"还要教他认星座,讲故事给他听。"
"你来讲,"泠渊道,"你说得好听。"
言舒笑了:"那王爷做什么?"
"我看着你们。"
这个答案让她心里暖暖的。简单的幸福,不过如此。
言舒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冬夜的寒风似乎也不那么刺骨了。
"王爷,"她轻声道,"你说这孩子是世子好,还是郡主好?"
泠渊低头看她:"都好。"
"总得有个偏好吧?"言舒不依不饶,"我倒是想要个郡主,可以给她梳小辫,穿花裙子。"
"若是世子,"泠渊顿了顿,"可以教他习武读书,将来继承王府。"
言舒笑了:"那若是郡主,王爷就不教她读书习武了?"
"教。"泠渊答得干脆,"孤的孩子,无论男女,都该文武双全。"
这话说得言舒心里舒坦。她想了想,又说:"若是世子,希望眼睛像你,鼻子像我。若是郡主,最好眉毛像你,嘴巴像我。"
泠渊挑眉:"为何?"
"你的眼睛好看,有神。我的鼻子小巧,配在男孩脸上应该俊俏。"言舒说得头头是道,"郡主的眉毛要像你,英气;嘴巴像我,秀气。"
"歪理。"泠渊轻斥,眼里却带着笑意。
"才不是歪理。"言舒理直气壮,"我都想好了,若是世子,性子要像你,沉稳持重;若是郡主,性子也得像你,坚毅果敢。"
"都像我了,你呢?"
"我啊,"言舒狡黠一笑,"我就负责宠着他们。你唱白脸,我唱红脸。"
泠渊无奈摇头:"慈母多败儿。"
"那也得先有儿可败啊。"言舒说着,自己先笑了。
笑闹间,孩子又在肚子里踢了一下。言舒拉着泠渊的手放在肚皮上:"你瞧,他听见我们在说他了。"
掌心下的胎动有力,泠渊的神色越发柔和。
"若是世子,希望他别太像我。"他忽然道。
"为何?"
"我性子冷,不讨喜。"
言舒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谁说的?我就很喜欢。"
泠渊看着她的样子,眼神温柔:"若是郡主,还是像你比较好。"
"像我?我有什么好?"
"你爱笑,"他轻声道,"笑起来好看。"
言舒心里甜丝丝的,把头埋在他怀里:"那说好了,世子像你,郡主像我。不过性子都要像你,稳重些才好。"
"都依你。"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望着星空。今夜星光格外明亮,仿佛也在为这对有情人祝福。
"王爷,"言舒忽然想起什么,"若是郡主,你想给她取什么名字?"
"还早。"
"先想想嘛。"她扯着他的衣袖,"我听说民间有说法,提前取好名字,孩子会平安健康。"
泠渊沉吟片刻:"若是郡主,就叫星晚吧。"
"星晚?"言舒眼睛一亮,"可是取自'星汉灿烂'的星,'夜阑人静'的晚?"
"嗯。"泠渊点头,"就像今夜。"
言舒心里暖暖的:"那若是世子呢?"
"你来取。"
她想了想:"若是世子,就叫怀瑜吧。怀瑾握瑜,希望他品德如玉。"
"好。"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孩子的将来。夜色渐深,星光愈发明亮。
"王爷,"言舒轻声道,"不管将来是世子还是郡主,我只希望他平安快乐。"
"会的。"泠渊握紧她的手,"有我在。"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言舒无比安心。是啊,有他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又站了一炷香的功夫,言舒实在撑不住了,腿酸得厉害。泠渊察觉到她的不适,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呀!"她轻呼一声,"王爷,我重了不少……"
"无妨。"他稳稳抱着她往屋里走,"日后还要更重。"
把她安置在榻上,又替她盖好被子,泠渊在床边坐下:"睡吧。"
"王爷不睡?"
"还有些公文要看。"他替她掖好被角,"你先睡。"
言舒确实累了,闭眼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感觉额上一暖,似乎有人轻轻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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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捐俸的事就传开了。街头巷尾都在夸太子仁德,崔相忠义。端王府和宸王府反倒没什么人提了。
玄圭气冲冲地来找泠渊:"皇叔!他们这也太……"
"慎言。"泠渊打断他,"银子凑齐了是好事。"
"可是……"
"没有可是。"泠渊语气平静,"工程能继续就行。"
玄圭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等玄圭走了,言舒才从里间出来。
"王爷真不在意?"
"在意又如何?"泠渊淡淡道,"这局他们赢了,认就是。"
言舒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不是不在意,是不能在意。小不忍则乱大谋。
"王爷说得对,"她轻声道,"来日方长。"
泠渊转头看她,唇角微扬:"你倒是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近朱者赤嘛。"
"昨晚睡得好?"他忽然问。
"很好,"言舒点头,"梦都是甜的。"
泠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很快又恢复如常:"那就好。"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像是要把昨夜那场对话都掩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