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窥春 第30章 你们欢喜我便欢喜

第三日，祭拜。

通天醮会的第三日，也是按照神女诛三魔故事发展的，最后当然是武德人祭祀神女。

神女飞升后，君主允许民间给神女塑像，武德人自然第一时间也建庙立像了。

这是一种稳定民心的做法，神女的肉身不在地上行走，这份信仰便无处寄托，尤其是鬼疫肆虐，皇室要减少动乱，作为神女的半个代言人号召大家塑像祭拜，求得神女庇佑，大家的心思都转去求神拜佛了，就算不起效果，也不是皇帝的错，是神女没有庇佑，这手算盘怎么不算好呢？

想通了这个，夏清雨有点后悔当初庇护皇室，反派师羽固然可怕，可万人之上的皇帝如何不该忌惮呢？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她当初一味出世，不太关注这些，不过话说回来，不要苛责自己，心态好点。

她站在一派喜气的人群中，人们已经把前两日的事都抛在脑后九霄云外了，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出现，遗忘和忽视换来的欢乐，虽然夹杂着悲凉，但也是欢乐。

吴鱼这时候出声道，“老大，这个仪式是「鸣弓酹酒」。”

神女庙前一排青壮竞相拉弓空射，弓弦响如霹雳，有乡老酹酒，边唱「一酹天，二酹地，三酹仙君护苍生」，最后仪式结束，喊道：“礼成，接仙君出游！”

在神女庙做事的人都穿着蓝色深衣，他们将神女像抬到檀木神轿上，八人抬轿，左右各十人持祥云纹长幡，锣鼓喧天，声音停下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高喊：“仙君出游！”接着雅乐齐鸣，随声而行。

吴鱼道：“这就是最后的仪式「神舆绕境」。”

夏清雨在心里默念，这是最后的仪式。

从神女庙出来，一路经山过水，最后绕县城。

今天的千矢佳宴都还没摆，人们把长街清扫得一尘不染，许多人簇拥着神女像在县城出游，楼上楼下都有人围观，虽然人多，但是并不吵闹，因为这队伍前方的清雅之音，回荡在一路，人们都以静默示虔诚。

他们坚信着，此时的神女就在轿中。

当神轿就要出城门回去的时候，来相送的人已经填满了大道，远远有鹤唳传来，雅乐不歇，但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抬头仰望。

那只仙鹤鸣叫着环绕神轿飞了三圈，就在人们以为这就是神迹时，它带来了真正的神迹，它飞得高了些，脚上抓着的卷轴打开，上面潇洒写着如下文字：

“已闻美意，甚感动容。

祝福在心，不在仪式。

从今往后，不行醮会。

你们欢喜，我便欢喜。”

人们看清这番话后，纷纷跪下，高呼：“仙君万岁！”

没办法，夏清雨也跟着跪下来，师羽和吴鱼倒是跪得自然，不过跪就跪了，反正是跪自己，但是“万岁”是什么意思，活三百年给她整得要死了，祝她万岁真的是“恩将仇报”了。

整这一出其实就是夏清雨的主意，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有其他风险，索性不要再举办这个醮会了，以后时间到了三月中旬，她就再回来看看，确保武德一切都好。

而她现在不适合出面，也实在是庇护不了人们，只能让长生送信，现在看来效果很好，就是大家怎么就不起来了？她咳嗽一声，示意长生可以飞走了，不过这突兀的一声让大家都看过来，满眼是对她不敬神女的不满谴责！

她尴尬地咧嘴笑，还好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长生吸引了，大家目送着仙鹤离开，看着它飞走的方向，仿佛就能够看到那天上尽头的神女。

将神轿送走，人们又开始摆上千矢宴，八仙桌拼在一起，想到这是最后一次醮会了，人们格外地热情，仿佛一次要把未来所有的都过了，欢声笑语，喜气洋洋。

夏清雨来到红坊，里面又热闹起来，歌舞笙箫，红姨来招呼她，问她是来赏舞还是邀请去其他场合表演，夏清雨道：“请问叶姑娘在吗？我想见她。”

红姨自豪地笑了笑，道：“知蕊这会在外边跳舞呢，逐影摸福，她一人要舞够三天的，就这个坚韧的心性，也是世人也是少有的。”

夏清雨没有立刻离开，她目含艳羡，赞道：“的确是，前日我便见到她起舞，灵动非凡，我想如果有神仙应该就是这样的，甚至神女也不如叶姑娘，所以今天来想拜访一下。”

红姨听见这番夸赞乐开了花，虽然说着如何能与仙君比，但还是讲道：“这个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遇见她的时候小小的个子敢爬树摘果子，那会才六岁呢，带回来也是能吃苦，学什么就要做到最好，从来不说苦不说累，那时候许家长孙少爷，这么叫真不习惯，就是小弥见了她就爱和她玩，也是因为我们知蕊各种好呀，谁见了不喜欢，越长大出落得越标致，舞艺也越精湛，不是我吹嘘，去国都的舞坊也能排得上名号！”

夏清雨鼓掌，顺着便问：“那叶姑娘有没有离开武德去表演过呢？她这般勤奋，是不是没有见过外人，全心都花在练习上了？我就做不到，成天乱跑，各种贪玩，要是有叶姑娘一般努力，也不会一事无成了唉。”

红姨还是安慰了夏清雨：“行行出状元嘛，姑娘你一定也有过人之处，不要妄自菲薄，不过我们知蕊，的确是，不爱出门去玩，也就小弥叫得动她，至于离开武德，那更是没有了，我们小小舞坊，还没有那么大名声，不过有知蕊在，未来也未可知。”

夏清雨叹气一声，假装两分嫉妒，“越听越觉得叶姑娘出色，真是羡慕呀，太完美了我就不信了，她当真没有一丝瑕疵？比方说年岁大了就不听话了，情绪大变，或是有了自己主张，背着您做些自己的活计？”

红姨心里笑话，面上依旧和气，“知蕊呀还真是这样的孩子，完全不用操心，我说她从小能吃苦，心性也是独一档的，忠贞两个字沉不沉？我觉得这孩子是一定能担得起的。”

聊到这里夏清雨大体了解了，她道谢，说这番交谈让她受益匪浅，她要去找叶姑娘再看一会舞蹈了，红姨眉开眼笑送她出门。

无非两个可能，要么说的是真的，要么她城府真的深。

吴鱼又窜出来，道：“老大套话也是如此厉害，不愧是老大啊！”

夏清雨这次没怼他，反而给他安排起任务，道：“我和师羽不会在武德停留太久，你既然要在家乡靠手艺生活，就帮我多留意叶知蕊。”

吴鱼道：“老大的任务我义不容辞！”

夏清雨也知道吴鱼不太靠谱，他心里小九九可多着呢，但是目前这个事也只能交给他来了，毕竟还会把她喊过来帮忙，他应该多少还是在意武德的。

她和师羽最后来到叶知蕊舞蹈的地方，其实还是老位置，高大的戏台子已经被拆了，这么宽阔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表演，总觉得有些孤独，但是并不紧要，她仍然是人们的目光所向，她一个人就撑得起这样的场地。

春来万物焕新，尤其是昨日一场雨后，一切都翻新了。

这是最后一次的逐影摸福了，阳光下她的影子被人们追逐着。

夏清雨没有靠近去看，她站在路边的柳树下，像第一日那般静静地欣赏着。忽而两个稚童追着跑累了，女孩拉着男孩来到树下坐着，夏清雨把视线转到他们身上，小小的两个孩子会做什么呢？

女孩从口袋里取出一团红线，她把红线捋开，套在自己手上，手指灵活地翻动，做出一个形状，她道：“来，我们来翻花绳。”

夏清雨的心中如有闪电击中，她一下子回想起几年前的一天。

那日夏清雨的长挂饰坏了，上面的珠子铜钱各色棉线散作一地。她一点一点地整理，直到抽出来一根长而韧的红线，这根红线一下子启发了她，可以给日复一日的生活添点乐趣。

她要教会时润玩翻花绳！

她一来到时润身边，时润就停下修炼，抬头望着她打招呼，那时候九岁的他，眼睛里全是对她的孺慕之情。

她给他示范了一下怎样起手，然后把红线交给他，让他来做一遍，不出所料他一看便会，于是她去翻他手中的花绳，时润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操作，巧妙地两指一夹一扯一顶，红线就来到她的手上变幻成了新的图样。

她口头上讲着该怎么做，让时润也试着翻，实在是复杂难以讲清楚的步骤，就重新由她起手，等到那一步再亲手示范。

这样漫长的岁月，总要有各种乐趣才好打发，她总是乐此不疲，发掘生活中的小乐趣，然后再把这份快乐传递给身边的人，尤其是这个小朋友。他越不主动玩，她就越去找他。

翻花绳玩久了也没多少意思，总共就那些图案，但是时润很有耐心，一直正确一直配合，她不好冷冰冰地说“不想玩了”，这多么毁人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