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宋郁在枕头下摸到那张被揉皱的速写,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他最终还是把画纸展平,夹进了一本从不翻阅的旧词典里,仿佛这样就能将昨夜那份屈辱与动摇一同封存。
下楼时,他意外地发现沈星逾不在。餐桌上只有一份单人早餐,管家说是少爷一早就去了学校工作室。
宋郁独自坐在偌大的餐厅里,慢吞吞地吃着煎蛋。没有沈星逾无处不在的注视,他本该感到轻松,可心头却莫名萦绕着一丝空落。这个认知让他对自己感到厌恶——难道短短几天,他已经习惯了那种病态的注视?
饭后,他回到房间继续预习功课。下周一就要开学,他必须尽快赶上进度。A大附中是顶尖名校,而他之前的学校教学水平普通,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下午三点,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书房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有附中历年真题和笔记。」
宋郁盯着那条短信,心脏莫名快了半拍。他没有存过沈星逾的号码,但这语气,这内容,除了沈星逾不会有别人。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他应该无视,他不需要沈星逾的“帮助”。但现实是,那些真题和笔记对他确实很有用。在学业和自尊之间,他艰难地犹豫着。
十分钟后,宋郁站在了书房门口。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学习。拿到资料他就立刻离开,绝不逗留。
书房很大,三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木料的气息。他按照短信所说,找到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抽屉没有上锁。打开后,里面果然整齐地摆放着一摞摞装订好的试卷和笔记本,封面上仔细标注着科目和年份。
宋郁拿出最上面一本数学笔记,翻开。扉页上是沈星逾的字迹,凌厉而优雅,一如他本人。
「给郁:
知识是唯一的阶梯。爬上来,或者,永远待在下面。」
宋郁的手指微微发抖。又是这样,沈星逾连给予帮助都要裹挟着羞辱与掌控。他把笔记放回去,准备离开,目光却被抽屉深处的一个丝绒盒子吸引。
那盒子看起来很旧了,深蓝色的绒面已经有些褪色。鬼使神差地,宋郁伸手把它拿了出来。
打开盒盖的瞬间,他愣住了。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幼的沈星逾,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被一个美丽的女人亲密地搂着。那女人眉眼温柔,与沈星逾有五六分相似,但绝不是沈星逾已故的母亲——宋郁在家庭相册里见过沈星逾生母的照片,是位气质冷峻的女士。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给我的小星星,永远爱你的妈妈。」
钢笔字迹娟秀,与沈星逾凌厉的笔迹截然不同。
宋郁怔住了。这个“妈妈”是谁?为什么沈星逾会珍藏着这样一张照片?沈雍知道吗?
“找到你需要的了吗?”
沈星逾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得宋郁手一抖,照片飘落在地。
沈星逾的目光落在那个打开的丝绒盒子和地上的照片上,眼神骤然冷却。
宋郁慌忙捡起照片,放回盒子,语无伦次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只是……”
沈星逾一步步走近,脚步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他伸手拿过那个盒子,合上盖子,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好奇?”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宋郁向后退,脊背抵住了书桌边缘:“我真的只是不小心……”
“她叫陈婉。”沈星逾突然说,手指轻轻摩挲着丝绒盒面,“我的钢琴老师,也是我爸曾经的情人。”
宋郁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小时候,我爸忙于事业,我妈沉迷她的艺术圈。”沈星逾的声音很轻,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只有陈老师会陪我,给我做饭,教我弹琴,在我生病时整夜守着。”
他的目光透过宋郁,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她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那……她后来呢?”宋郁忍不住问。
沈星逾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后来?后来我爸厌倦了她,给了她一笔钱,把她打发走了。她走得很干脆,连头都没回。”
书房里陷入死寂。宋郁看着沈星逾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突然理解了他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偏执与不安来自何处——一个被至亲之人一再抛弃的孩子。
“我……”宋郁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沈星逾抬眼看他,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现在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们扯平了。”
宋郁这才想起那张被自己藏起来的速写。原来沈星逾什么都知道。
“那些资料,”沈星逾指了指抽屉,“拿去吧。我不是在施舍你,只是不想你丢沈家的脸。”
这次,宋郁没有再拒绝。他默默拿出那摞真题和笔记,抱在怀里。
“谢谢。”他低声说。
沈星逾似乎有些意外,挑眉看了他一眼。
就在宋郁准备离开时,沈星逾再次开口:“明天晚上,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
“一个画展的开幕酒会。”沈星逾语气随意,“我需要个伴。”
宋郁本能地想拒绝。他讨厌那种场合,更讨厌以“沈星逾弟弟”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可以不去吗?”
“可以。”沈星逾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补充,“但那样的话,我可能会心情不好。而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通常喜欢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比如,画室里还缺几个角度的素描。”
**裸的威胁。
宋郁攥紧了怀中的笔记,纸张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
“几点出发?”他最终妥协。
“七点。穿正式点。”沈星逾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宋郁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书房。回到房间,他把那摞资料放在书桌上,久久没有翻开。
他清楚地意识到,沈星逾正在一点点地给他下饵——先是学习资料,然后是秘密,接下来又会是什么?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咬钩。
傍晚时分,佣人送来一套熨烫平整的西装,说是少爷准备的。
宋郁看着那套昂贵的定制西装,感觉自己像一只即将被精心打扮后送上祭坛的羔羊。而最让他不安的是,在恐惧之下,他竟然隐隐期待明晚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