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 第101章 奇袭

“公主。”甘遂行了一礼，为难地看了一眼孤涂。

姚铮站起来，稍微扬起下巴，挥手指向门外：“你，出去。”

孤涂虽然心有不平，也不敢招惹这位强势的女王，端着桌上的奶酒往外走去了。

甘遂透过帘缝看着孤涂一路走远，才说：“公主，计划有变。陛下那边让今日就开始急攻。”

“钟和的兵埋伏好了吗？”姚铮解开头上的发冠，一件件把簪钗丢在地上，随意扯了块布条把头发绑起来。

“昨日刚扎营。”甘遂蹙眉回答，“二殿下病倒了，按着长安的意思，陛下想让您尽快回去……”

大抵是回去参加后事。发下来的文书模棱两可，消息又是口口相传，甘遂也不知几分真假。

姚铮动作一停，声音陡然拔了上去：“你说什么？！！”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甘遂一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马上就成了一抔黄土，倒也没多少感伤，他经历的生死离别实在太多了。

甘遂见姚铮顺手丢掉了繁重的外袍，一手撕开了半边束手束脚的裙摆，伸手向自己要什么，愣了一下才抽出一支鸣烟炮递给她。

这炮速度快，声音大，产生的烟雾少，是主将指令开战的工具。

姚铮抽出来一直藏在腰间的软剑，快步出去，一手掀开营帐门帷，拔开了鸣烟炮引信；炮筒被随便丢在地上，与一颗被砍下来的人头一起。

“公主，你没披甲！”甘遂跟着她冲出去，一边大喊。

姚铮带来的嫁妆不过两千余人，看起来大多是些厨师绣娘，好像毫无威胁，只是一听到信号，即刻便抽出了藏在衣服夹层里的兵器，就近砍杀敌人。

贤王早就下了死命令，一听到信号，不管是平民还是士兵，全部格杀勿论。

身在敌营心慈手软只会全军覆没。

不过是瞬息之间，王帐周围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去抓单于！”姚铮砍瓜切菜一样见谁砍谁，甚至还能抽出空来对甘遂喊话。

“天仙子！相思子！掩护公主！”甘遂一手提剑，声嘶力竭地喊天仙子和相思子，他本就不善乱军作战——说破天他也只是公主的侍卫，没以一敌百的能耐。

相思子提着两把剑，踩着几个敌人的肩膀，飞身跳进了包围圈，准备营救公主。

天仙子向来不听指挥，已经进了王帐。

贤王坐在一只架子上，衣冠不整，全然没有听到信号的紧张感，手里正把玩着一把刀。

“时间差不多了。”他看着天仙子提着剑进来，才慢条斯理地把衣襟拉上去一点，从架子上跳下来。

单于跪在地上，捂着左肩上的伤口，好像刚从一场幻梦中惊醒，看向贤王的眼神掺着了然，却也有委屈和不解。

“收手。”贤王傲慢地伸手拦下了天仙子的动作，“皇后说了，我指挥战场。”

天仙子微笑着收回剑：“皇后之命，不敢不从。”

“我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贤王用刀尖对着单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睛却比北海还要冷，“如你所见，我是个骗子。这是……你最后报复我的机会。”

他无视了背后连天的战火和嘈杂的喊杀声，只需要一个答案。他要为自己的十三年青春寻一个答案。

“我……你说你爱我。”单于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改了口。

贤王对这个回答始料未及，他笑了起来，往门口退去：“哈，我的确还挺喜欢你的——不过，下辈子再见吧。”

他看着天仙子退出门外，随后往里扔了一只香囊，又点燃了手中备用的火弹，扔进了王帐。

爆燃声与烈火一同升起，贤王久违地真心笑起来：“你看到了吗？我终于——活过来了。”

他哈哈大笑着，抢了一匹马，策马横冲直撞，行至不远处，俯身下去，拽起姚铮的胳膊，把她一下拉上了马背，随后便走边砍，往外冲去了。

“你干什么去了！”姚铮侧身躲过一支箭，还在不停挥刃砍着追上来的步兵，一边皱眉问自己的伯父。

衣衫不整就算了，浑身一股难闻的味道，也不知从哪里沾染来的。

“别说这个了！钟和带的人为什么还没冲上来！我回去要降他的职！”贤王猛的一勒缰绳，这匹瘦马转了个弯，硬是踏碎了一顶帐篷，把死路踩成了活路。

钟和应当早一日或者半日就接到了突袭的消息，没那三万火器兵，光靠着姚铮这两千陪嫁，怎么可能打胜仗！

这局面就算是坐在马背上的是卫霍也救不了。

“我们能活着回去就是谢天谢地了，还降职？”姚铮下意识呛声，一仰身靠在贤王背上，箭矢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

贤王大怒：“你能不能说点漂亮话！”

“死到临头了能好听到哪？？”姚铮又呛了他一句。

“你也不想想是为什么死到临头了！”贤王再气也没有扔下姚铮自己逃命的意思，“谁让你乱发信号的？我让你发了吗你就发？”

“我急着回长安呢。”姚铮辩解一句。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马匹中了一箭，嘶鸣一声就要倒下，贤王抓着姚铮的胳膊，利落跳马，落地时却不稳，致使两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贤王估摸着大概某根骨头断了，几乎站不起来，只好撑着力气把姚铮压在身下替她挡先到的箭雨。

其实他也不甘心这么死掉——他的人生才刚重启。

姚铮躺在地上，看着甘遂替他们挡了一箭，相思子和天仙子来不及管甘遂，连忙架起贤王，半路上又劫了一匹马，连续跑了不知多久，迎头撞上了赶来的援兵。

火器和刀剑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武器，贤王本就弄死了单于，对方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且由于匈奴部落分散，军队方才集结完毕，钟和带着人几乎是平推过去的。

营中苦战的两千兵士伤亡不多。

甘遂中了一箭，伤势不算太严重，箭头也取出来了，甚至是血也止住了，可是人就是不醒。

姚泱和陈清光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了营地里。

“公主，节哀。”姚泱看着陈清光把取出来的箭头信手丢进了水盆里，纠结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和姚铮说什么，只好象征性地表示了哀悼。

“你什么意思？血不是已经止住了吗？”姚铮站起来，蹙着眉头问，“天仙子不是说你们什么都能治？”

姚泱摇摇头：“要是什么都能治，他会和我一个死法？”

姚铮听不懂他什么意思，眉头皱的更深。

陈清光把手上染血的羊肠手套丢掉，笑着说：“海安，你姑且就认为此为‘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吧。”

这两句话骗骗三岁小孩就算了，姚铮虽说没二哥聪明，但也不是傻子，死而复生的事不可能有。

何况早就听说匈奴有种毒药，触之即死，无可转圜。当年的怀安太子文皇帝就是中箭死在这种奇毒下。

他或许好运些，箭头和污血排出后活蹦乱跳了几日，只是很快就病逝了。

一个长年领兵的将领偶感风寒去世？骗小孩都不信。

“我只是……我很难受。”姚铮坐在一张凳子上，忍不住掉眼泪，“如果我没有鲁莽行事，大概也不会死那么多人，甘遂也不会死，伯父也不会受伤……”

“时也，命也。”陈清光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甘遂只是你的侍卫，充其量一个仆人，有什么好伤心的？”

姚铮迅速转过身，用手掌捂着脸。

甘遂不只是她的侍卫，甘遂、相思子、天仙子从她出生起就在照料她，日夜相处，与家人何异？

大抵是因为父母从来不把他们当仆役，姚铮也不肯把他们当仆役。

“别说了别说了。”姚泱把陈清光拉起来，免得她再说两句逼的将领自刎阵前。

陈清光使劲踩了他一脚，掀开帐篷帘子出去了。姚泱低头看着姚铮：“如果说有以命换命的交易，你做吗？”

姚铮被以命换命四字敲打的不轻，也不由思考起来。

可她实在没有那么高尚，平心而论，不管是用她自己的命换谁的命，她都实在不舍得。

“我……”姚铮不敢承认自己的懦弱，这个问题也绝对没有标准的答案，故而她只能吐出一个音节，便再也回答不了了。

“那用甘遂的命，换二皇子的命呢？”姚泱继续问。

姚铮瞪大了眼睛。这道题几乎是左右为难。

如果真有这个机会，如果真的只能二者择其一，如果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

姚铮用余光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甘遂。

“我一定会选二哥。”姚铮垂头丧气地答，“我太卑劣了，我对不起甘遂——”

姚锐毕竟和她血浓于水，怎么样也是血脉相连的家人。而且姚锐也才二十三岁，他的人生同样刚刚开始。

“人之常情。”姚泱打断了她的话，抬脚往外走，“如果换我，我也会优先选自己的妻子孩子——可惜没那个机会。”

如果有那个以命换命的机会，他三百年前根本不会死那一次，那个可怜的孩子也不会夭折。

甘遂只是个开头。姚铮肩负大任，自然不能在一点私情上踟蹰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