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中的大圆桌旁,迟双正百无聊赖地捧着一只大瓷碗,一副心事满怀的样子,很像郁郁寡欢,又像少女怀春。
她暗自气恼,祖母偏心,又敢怒不敢言,只得时不时用击箸作响,打算惊一惊,前段时间急火攻心患上“耳聋”的祖母吕竹烟。
“奶奶,既然飞飞已经出院,那我可不可以继续住在外面?我新开的公司实在离这里太远了,每天往返两个半小时的路程,简直叫我牙疼!奶奶,我现在是公司CEO又是董事局主席,结果自己上班每天都要迟到,成何体统。”
“我们要等你弟弟和弟媳妇他们到家才可以吃午饭。迟双你要是饿得慌,就盛一勺状元及弟粥一边喝去,你平时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也就罢了,现在又开始动不动就用筷子去敲空碗,你难道是个在路边讨饭的叫花子吗!”
迟双蓦地将手里的空瓷碗丢在老料紫檀圆桌上,咣当一声,让最近本来就耳鸣得厉害的吕竹烟,耳膜疼。
“您起早做的这一大桌子饭菜,哪一道不是迟君莫爱吃的,就连荷叶糯米鸡和芋角这样仔细难做的,也因为他爱吃,您二话不说就找师傅去学……奶奶其实我理解您的心情,我从小跟着杨琪姑姑一起生活真的非常幸福!她那个人,虽然喜欢以自己为中心很少理会他人的感受,但思想开放也能容人短处。所以我才在那么小的年纪里尝尽世间珍馐美味,见过人间奇山秀水……但迟君莫他呢?每天除了跟在懦弱又古板的父亲身边学做生意,还有什么!”
双眸剪水,眼泪汪汪,迟双望着专心摆弄盘子的祖母,努力得让她听不出自己的哽咽声。
“那你应该感谢我。”
时间过得很慢,仿佛她们祖孙二人,面对面坐在桌旁,忍耐着那些可恶的诱人香气,苦苦等候了许久。
终于看见,洛飞笑和迟君莫二十牵着手踏进院子。
透过已经暗淡的朱红窗棂,夫妻二人喜笑颜开的,叫人看着心里高兴。
“我一踏进院子就闻出来是奶奶您做的荷叶糯米鸡!”
“饿得我口水都吞了好几口!”
随声附和完迟君莫的话洛飞笑主动坐在迟双身边,她紧紧地抱了抱看起来神情恍惚的迟双:“姐姐谢谢你和奚大哥两个人及时送我到医院,又在医院陪了我整整一夜。”
“所以即使是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你也不能再粗心大意,风风火火的了。不光要平平安安的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还要认真负责地把他抚养成人,在春花秋月诡谲沧桑里,陪他笑也陪他哭……”
迟双意识到自己这番有点过于煽情了,突然住口后,她又有些用力地抚过洛飞笑的脑袋。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吃完饭再热吧,你们要是再不来抢,整屉的荷叶糯玉米鸡可都归他一个人啦!”
吕竹烟像往常一样替迟君莫将包糯米鸡荷叶扒掉,弄得两手黏腻,她不停地用绣花的丝帕擦手。
“都给他吧,谁让他是一只贪吃鬼!”洛飞笑睨视着迟君莫略显狼狈的吃相,她从笼屉里又搛了块荷叶糯米鸡,伸手丢在对面迟君莫的碗里。
紧接着迟双也马上搛了个芋角喂进她嘴里:“听说他最近表现得不错,整整在医院陪了你一个星期呢,工作狂现在都舍得不上班啦!”
“姐姐,你不知道是尹叔叔和尹克父子联手如虎添翼,迟氏现在被他们管得简直滴水不漏!你可怜的弟弟,很快就要被赶出来啦!”
望着迟双深沉的眼眸洛飞笑淡淡笑道。
迟君莫边大口大口吃着软糯无骨的糯米鸡,边恳求身旁的祖母:“奶奶我可不可把迟氏控股的那家建筑公司拿来做金融?”
“打算先拆分上市?”
“还在考虑中……但一切还要听从奶奶您的意思?”
迟君莫用手拿下粘在嘴角的米粒,顺手放进嘴里,还愉快地舔了舔自己的食指,十足的地主家儍儿子的做派。
“那家公司虽然迟迟没有上市,但其实做的不错。当年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建了几家大酒店和很多商用物业,现在在你们堂叔手里经营得很稳定,还得了一个在建筑界非常重要的奖。但是孩子既然你想做金融,那就去做吧!”
吕竹烟瞟了一眼对面一勺一勺喝状元及弟粥的迟双,接着说:“先写个五年的企划案交给我……别的事情咱们祖孙俩以后慢慢谈。”
一口饭不见吃的吕竹烟却像是餍足食饱后的疲乏不堪,她猛然起身,身子似乎没有以往轻便。走到门口时,赵妈连忙进来搀她。
“奶奶,我一会儿端着粥到您房里喂您喝吧?”
“好呀!”
吕竹烟回头笑应着,叫人听出了心里的喜悦。
独自坐在露台上许久的洛飞笑,抬头想要看看星星,却发现无边无垠的夜空中,可没几颗星星可以供自己欣赏。
“你为什么连阴天时都不穿袜子?”迟君莫突然拿着一双厚厚羊毛袜子,出现在她眼前,蹲下来打算帮她穿袜子。
“我忘了!”洛飞笑微笑着递过自己**着的双脚。
“哦……原来你脑子不好呀!”
“嗯!我只要身体好就可以了,等将来我们老了以后,无论你生什么病,我都会好好照顾你,一直一直照顾你……”
洛飞笑重新仰起头,迟君莫的视线之外,是她倔强而甜美的笑容。
“奶奶要的企划案搞定啦?”
“昨天就已经写完了,今天又修改了一部分内容。”
“老公,你真的打算用那家建筑公司收购昌和保险的股份么?‘蛇吞象’以后会不会很麻烦?”
“嗯呢,简直超级麻烦!不过幸好你老公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我一定会支持你做这件事的,毕竟实在是‘大有可为’!如果奶奶不支撑你的话,那我也一定会支持你的,全力以赴地支持你!”
片刻后,迟君莫站起身来,他低头看着洛飞笑,看着她在下一刻,一头扎进自己的怀里。
一枝粉紫色花苞从灶台后面的窗棂外跃跃欲试地伸进来,紫陶汽锅里的鸡汤已经渐渐煮沸,诱人的香气立刻飘散出窗外。
一直飘到很远处的大门口,门房的丁爷爷打开窗,探出头嗅了嗅,黄昏后凉爽的空气。
含着笑意,洛飞笑将盛满汤的勺子递给身边的赵丙瑞,像个得意洋洋展示手工劳作的小学生。
其实每一样辅料都是赵丙瑞检查过后她才敢放进锅里的,不过火候倒是洛飞笑自己小心掌握的,对于这种会功亏一篑的事,她可是极其在意的。
但是最后她却不小心被热气腾腾的锅子烫疼了手,差点连锅带汤,全部扔在地上。
哗啦——
大铁门突然被两个佣人从里面拉开,还是那辆熟悉的迈巴赫,缓缓从门外驶进来。
在阴暗的苍穹下,它依旧可以显得耀眼而夺目。
车停好后,急忙走下车的迟君莫,不经意撞落了车旁花池中一株盛放的紫罗兰,情不自禁地蹙眉,她小心翼翼将粘在深灰色西裤上的几片艳紫色花瓣放到掌心里。
然后,他疾步地穿过一道垂花门。
洛飞笑握着汤勺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她低下头细细翻搅着气锅中的食物,诱人的香气直入肺腑,刹那间她扬起的嘴角有了笑意。
“洛飞笑,你笑什么?”赵丙瑞难得肯对她直呼其名。
“孕妇食用过多的油脂,其实是很不好……但我真的好喜欢眼前的这锅鸡汤,真的很好看,特别好看不是么……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白天的时候,是可以从这里的窗外一直望见大门口的!”
“那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当初在写给你的信里,繁复提到迟君莫这个人,你这个‘心如止水’的人,又怎么会对他感兴趣呢?”赵丙瑞望了望洛飞笑。
“其实是因为我在大雨瓢泼的荒山野岭中又一次遇见了他!”
抬头看见赵丙瑞正眼神犀利地睇视自己,洛飞笑忙不迭地补上一句。
“的确有你的功劳!虽然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迟君莫就是日后的他,可是知道以后,便经常忍不住把你当初写给我的那些信找出来看看。”
厨房紧闭的门,猛地被推开了,迟君莫自门外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洛飞笑身旁,一把执起她的手,将一路握在手里的紫罗兰花瓣一片片地放在她掌心上。
迟君莫晏晏一笑,端起那锅滚烫的汽锅鸡转身就走,不疾不徐地离开了厨房。
洛飞笑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对赵丙瑞说了句:“赵老师我先告辞了,您早点休息吧。”
她手里紧紧握着那几片脆弱的小花瓣,等走到院中的无人处忽而眉眼弯弯,八成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