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以后,宗家父子提着沉甸甸的鱼桶先走了,他们要搭邻居家的驴车一起去镇上,留下苏瑾收拾东西。
苏瑾不忙着走,凑到妇人跟前,脆生生问道:“婶子,这些鱼杂你们不要啦?”
刮鳞的妇人头也不抬:“这东西不好弄,喂鸡,鸡都不乐意吃。”
旁边另一个妇人也笑道:“可不是嘛,前阵子我扔给鸡,那鸡啄两下就甩头,嫌弃的不行。不过你要是想种点东西,可以捡些回去埋土里,当肥使还算顶用。”
这正合了苏瑾的意,她甜甜一笑,语带欢欣:“那可好!谢谢婶子了!”
她去把陶罐拿来重新干净,捡了大半罐子鱼籽,步履轻快的回了家,盘算着晚上就做鱼杂吃好了,这玩意儿做好了,可比肉还香。
她记得院里门框上挂着一串野山椒,坛子里还腌着咸酸口的萝卜片儿,用来炒鱼杂刚刚好,只想着她就流口水了。
回到家时,邵银花正拿着扫帚扫院子,见苏瑾回来了,往她背篓里一瞅,瞬间笑出声,尖嗓子极具穿透力:“哎哟喂!你说的出去捡海货,合着就是把人家不要的鱼杂捡回来了,可真行!”
堂屋门槛上,宗表婶正勾着草绳编鞋子,手中动作一顿,也皱了皱眉,淡淡道:“小瑾啊,这东西吃不得,弄回来怪臭的,一会儿满院子都是这鱼腥味,快去丢了吧。”
苏瑾放下背篓,摇头道:“表婶、嫂子,这是好东西,做好了以后好吃着呢。”
邵银花嗤笑一声没再理她。宗表婶摇摇头,只觉得这孩子不信邪,自己试试才知道。
苏瑾回屋子歇了一会儿,日头偏西时进到灶房,准备做晚饭。掀开面缸一看,发现里已经又添了新面。
她挖了一碗面,加水揉成六个馍馍,放在一旁醒着,然后开始处理鱼籽。
想要鱼杂不腥,其中的关键是剔除表面的筋膜,再用清水反复冲洗掉上面的黏液,这一步最费时间。
然后又切了点葱段、野山椒和腌萝卜,要是有姜会更好,只可惜这东西太贵,普通人家可吃不起。
灶上锅烧得发烫后倒入底油,油热后下刚刚切好的配菜,滋啦一声响,香气炸开,苏瑾赶紧把鱼籽铺上去,再淋上一点儿盐、酱油、两大碗清水。
等汤底咕嘟嘟烧开,一股浓郁的香味儿往外飘去,邵银花原本在院子里晒衣服,闻到香味,脚步不由得往灶房挪,探头探脑往里瞅。
原本在门口踢毽子的雨宝不玩了,乐颠颠跑过来,扒在灶房门边上开心地嚷道:“表、表姑,好香呀!雨宝都、都饿啦!”
宗表婶也放下手里活计,撩开帘子进来瞅了瞅,看着锅里沸腾的鱼杂,有些不敢置信:“这锅里,煮的真是你下午捡回来的鱼杂?”
苏瑾笑吟吟:“是呢,表婶,还没做好,灶间烟大,您在外面等吧!马上就好了!”
汤汁翻滚逐渐变浓稠,苏瑾把醒发好的馍馍放在鱼杂上蒸,到时候鱼杂焖好了,馍馍也正好熟,弄个一锅出。
天色慢慢暗下来,灶间里的火光灭了。
早被香味勾的肚子咕咕叫的几人,顿时精神一振,同时抬头,只见苏瑾双手捧着一大盆鱼杂从灶间走出来,油润红亮的鱼籽,热气腾腾,诱人食指大动。
随着她的脚步靠近,那香味越来越浓郁。
邵银花吞吞口水,主动去拿了碗筷,还一并把馍馍端了来。
去卖鱼的两人还没回来,可这香味实在馋人,宗表婶和邵银花已经等不及了,拿起筷子就朝鱼籽夹去,嘴里咕哝着:“这叫啥菜?”
“酸辣鱼杂。”苏瑾答道。
邵银花在海边活了二十多年,鱼杂见过,可这么香的酸辣鱼杂,还是头一回见。
“好吃!”
鱼杂一入口,她瞬间瞪大了眼,这鱼杂口感绵密,鲜香里带点酸辣,没有半点臭味,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吞下去!
宗表婶也是,一筷子下去愣在原地,这还是她以前吃过的,又腥又臭的鱼杂吗?早知道苏瑾手艺好,却没想到这么好!
“奶奶!奶奶!我也要吃!”雨宝见别人都吃到了,就自己没尝到,含着手指急得直跳脚。
邵银花夹起一小块,弯腰塞进她嘴里。
雨宝葡萄似的大眼睛冒出亮光,嗷嗷叫道:“娘,这是肉肉吗!过年吃肉、肉了!还要!”
“这不是肉,是鱼籽。”邵银花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见闺女吃得这么香,她忽然眼眶一热,涌起一点泪花。
这可把苏瑾吓了一跳:“表、表嫂,你这是咋了?是太辣了?我给你倒点水去。”
邵银花摆摆手,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天可怜见的,我就是心疼我家的雨宝,这孩子,长这么大,也没吃过啥好东西!。”
宗表婶摸摸雨宝的头,叹了口气:“过阵子,过阵子等咱家宽裕些,就给我们雨宝买肉吃。”
苏瑾蹲下身摸摸雨宝的头:“好吃的话,明儿我再去捡,这东西不值钱,要多少有多少,让雨宝吃个够。”
雨宝点头如捣蒜。
家里男人们没回来,她们尝了几口也就放下筷子了,好东西得大家一起吃才行,可这一等,就等到了太阳落山,天都快黑了,还不见人影。
宗表婶站在门口,朝村口的方向张望,有点儿担心:“不该啊,平时这个点儿早回来了!难道是出啥事儿了?”
等天色彻底黑下来,宗表舅和宗靖川终于回来了,两人脸色却不好。
宗表婶迎上去接桶,关心道:“他爹、二川,你们咋才回来呢?是鱼不好卖吗?”
宗表舅摇摇头,进屋坐在,给自己倒了一碗水,仰头灌下去,嘭的一声把碗砸到桌上,黑着脸道。
“渔课税要涨了!”
“啥?!涨税?要涨多少?”宗表婶一下子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宗靖川坐在一旁,声音低沉:“一两。朝廷说,要收银子去治理运河。”
邵银花手里的鱼桶掉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我的天老爷啊,他皇帝老儿要治运河,关我们啥事?一年两大税,时不时还有小捐,饭都快吃不起了,好要涨!这是不要人活了!”
宗表婶也捶着胸口抹眼泪:“真是不叫人活了,我、我明天就去县衙门口,问问朝廷到底要干啥,非要逼死我们老百姓吗?
宗表舅叹了口气:”没用的,今天去闹的人不少,把县衙门口都围满了,可县老爷说了,这是上头的命令,谁不交,就抓谁去坐大牢。”
屋内气氛降至冰点,只有听见女人的抽泣声,两个男人闷头坐着,一言不发,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把几个人影子拉得老长。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苏瑾探出头,声音小小的:“没办法的话,那就只能交了……总不能真去坐牢吧?”
邵银花瞪她一眼,眼泪还挂在脸上:“交,拿啥交!本来日子就穷,多了你,更交不上!”
“咱做点买卖吧?”苏瑾捏捏一角,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不是已经在卖鱼了,还做啥买卖?”邵银花皱着眉,没明白她的意思。
但宗表嫂却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睛倏地亮了亮:“你是说,卖你那个鱼杂?”
苏瑾用力点头:“那玩意儿没人要,咱就出点油盐,成本低得很。”
宗表婶思索几秒,也回道:“柴咱可以自己捡,葱和野山椒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腌萝卜家里剩的不多了,得去买点儿。”
宗表舅皱着眉瞅了瞅邵银花,又看了看媳妇,满肚子疑问:“卖啥?你们打啥哑谜呢?”
宗表婶没记着解释,拉上邵银花往灶房走:“跟你们说也说不清,先吃饭!边吃边说。”
两人端着温在灶上的酸辣鱼杂,又把馍馍端来,刚进正屋,那股子酸辣香气就顺着热气往上窜,直往两人鼻子里钻。
宗表舅本来愁得没胃口,这会儿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宗表婶往他碗里舀了一大勺鱼杂,又递去一个馍馍:“他爹,你尝尝,这就是苏瑾想做的生意,我觉得行。”
宗表舅捏着筷子,夹了块鱼籽送进嘴里,一入口,绵密的口感裹着鲜辣劲儿就炸开了,满口鱼油的香和腌萝卜的酸!
“这、这是那没人要的鱼杂?”
“可不是嘛!”宗表婶往宗靖川碗里也舀了一勺,“二川,你也尝尝,这味儿真不错,只要摆出去,指定能卖上价儿!”
宗靖川夹了一筷子,慢慢品着,面色逐渐缓和,这股酸辣味儿正好压了鱼腥,鱼籽又嫩又鲜。
他抬眼看向爹爹,点点头:“的确不错。”
苏瑾道:“表舅,表哥。鱼杂是捡来的不用花钱,就买点油盐和腌萝卜,万一卖好了,渔课税的钱不就有了?就算卖得一般,也能多少添补点家用。”
宗表婶也道:“我看可行,镇上的饭菜,以前大川也带回来过,我觉得还不如这丫头做的鱼杂开胃,主要是这东西别人没见过,新鲜。”
只有邵银花嘟嘟囔囔的不看好:“味儿是还行,可拿出去卖能卖几个子儿?折腾一通要是卖不上价呢?有这工夫不如多打点鱼了。”
宗靖川没理她,放下筷子,手指敲了敲桌面:“本钱少,我看可以试试。”
他话不多,却最有分量,既然他都点头了,宗表舅也没了顾虑,把碗往桌上一放:“成!那就试试!”
第二天天刚亮,院子里就热闹起来,所有人开始分头行动。
宗表舅扛着柴刀去后山捡柴火,邵银花带着雨宝,去山坡上摘葱和野山椒,小家伙天真不知愁,挎个小篮子开心的很。
宗表婶把家里几个蒙了灰的大陶罐搬出来,用丝瓜瓤蘸着草木灰反复搓洗,准备用来装鱼杂。
苏瑾和宗靖川则到沙滩上问人讨鱼杂。他们也不是全都要,只捡个儿大饱满又完整的。
等日上三竿时,所有食材就全部准备好了,全家人齐上阵,把鱼杂处理得干干净净,淘洗了六七遍。
午后,苏瑾掌勺,做得比昨天更认真,整整做了两大锅,趁热装进陶罐里,放进背篓,和宗靖川一起朝镇上出发。
不过他们不打算进镇,进镇还得交过税,今天就在郊外试试水,看看能卖出多少。
一份鱼杂卖六文钱,卖两份回本,三份就是赚!左右人工不值钱,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