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恩沉默了半晌,道:“是。”
蓁蓁一双凄美的泪眼盯着他不放,她起身绕过了面前的案,走到他面前,问他道:“为什么骗我?”
他知自己是伤她心了,心里有愧,道:“我……”
“你是怕我瞧不起你,还是觉得我不值得你说心里话?”她胭脂泪下。
他焉能忍心?却不知从何说起,只生硬蹦出了一句:“你恨我吧。我既伤了你心,解释无用。我终究是骗你了,没什么借口好找。”
她忽泪止,带着不解和探索的目光凝视着他,似要看穿他的心。
她似是找不到答案,懊恼地快步回到了榻上,坐下后暗自哭泣,哭声里是小小的委屈。
他想着怎么哄她好些,却听她大哭起来,喊道:“你现学会骗我了!这样的事儿也骗我,不知还有什么是瞒着我的。罢了!你是厌弃我了!正好我也厌弃你了,索性以后各玩儿各的,什么也不说,自是用不着骗,两边都落个快活!”
她话音刚落,却见两匹绸被摆到自己眼前,便抬起泪眼问他道:“这是什么?”
“你说这是什么?”他得意笑道。
她嘟嘴道:“给我擦泪用的。你是备好了要惹我泪流成河!”
他笑出声来,声音魅人,道:“樱奴真会说笑。看这绸,为夫的眼光还算不错吧?如今你也可用用故土的东西。”
蓁蓁一听,问他道:“故土?这是凡间的绸?”
“嗯呐!还有这个。”他把两匹缎也现出,对她道:“就这些,两贯钱,你帮着参谋,他们应该没坑我吧?”
她嗔他道:“你真会算,算准了今日要露马脚,便特意买了来收买我!你不能练功,便闲得发慌去凡间瞎晃悠!”
他“呦”了一声,假意气她道:“我还真是去凡间瞎晃悠了。这不晃悠不要紧,一晃悠才知我有多讨女人喜欢。我都在想啊,你说我要哪一天试下三妻四妾,每晚左一个美人,右一个美人,那多快活!你说呢?”
蓁蓁听了后,傲娇问道:“哦?是么?有人追你了?”
“那是!她拉着我的手:‘妾可对你一见钟情了!你可愿与妾长相厮守?你若不允,妾可真要犯了相思病一病不起了!’你还别说,她还真有几分动人的姿色。”
“可比我好看?”蓁蓁不改那傲娇的神情。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坏笑道:“好看,可好看了!那真是用‘倾国倾城’四字来形容都不够!”
“行吧。”她唤了妙芝进来。
“妙芝,”她对妙芝道,“替我收拾好东西,与我去一处隐居去,卫家的东西一样不带走,只带我们自个儿的。”
妙芝听得糊里糊涂的,问道:“收拾东西?娘子这是怎么了?”
卫恩忙对妙芝道:“你先退下,你家娘子被我气昏头了,待我给她消消气。”
妙芝闻言偷笑着退下了。卫恩得意地对蓁蓁耳语道:“怎么?吃醋了?”
蓁蓁嘟着嘴不说话。
卫恩又笑道:“这醋可贵着呢,可省着点儿吃。”
蓁蓁闻言猛地转头看向他,又傲娇道:“我吃什么醋呀!我只是在想呀,我要拦着你快活,得多讨人厌。你看哪,你要能三妻四妾,一天有十二时辰,子时抱两个,丑时亲两个,寅时搂两个,卯时干两个,辰时睡两个,巳时趴两个,午时吃两个,未时宠两个,申时爱两个,酉时餐两个,戌时留两个,亥时再干两个。一个呢,伺候你半个时辰,要把你伺候得舒坦了,你说不定呢还要留她伺候半个时辰,两个不够,你再每个时辰招个陪衬的,再招一个助兴的,总共有四十八个。哎呀!人家凡间的皇帝可是后宫佳丽三千,你居然只有四十八个!你就把分给每个人的时间再省省,不行你就每天换人,这世间风情万种都教你独吞了!一月下来就有一千多个,三个月你就能做皇帝了呵呵!”
卫恩闻言直发笑,断断续续道:“那我岂不死翘翘了?”
“你死便死去儿!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反正要走了。”
“走?走哪儿去!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我怀里待着。”
“死妖精!你贪得无厌!你敢拦我,我就扒你的皮!”
卫恩咂嘴儿道:“要不我怎么那么喜欢你呢。这样,我按你说的,把三千佳丽都招来,专供你使唤,她们一惹你不高兴,你就扒了她们的皮,怎么样?”
蓁蓁听了,只一会儿,便绷不住脸,大笑起来,娇嗔他道:“你讨厌!”
“不生气了?”卫恩瞧她道。
蓁蓁抬起头,不满道:“你是上天派来气我的吗?”
“那可不是。”
“你就爱耍我,把我当猴儿耍。”
“你要真是猴儿,也是这三界最美的猴儿。来,再给你瞧瞧我买了什么?”他现出一堆珠宝首饰、胭脂花粉、煎饼团子……只差把那东西市买下来送给她。
蓁蓁见他买了这一堆,心疼他折腾这些,又嗔他道:“你这死妖精,买了这么多,你怎么不把整个长安城买下来?”
他居然一本正经喊道:“不就是一座城吗?买就买!”他说着便起身欲走,她忙抓他手,拦他道:“哎!你要做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回她道:“买长安城啊!你不是要长安城么?”
她被他气笑了:“你就是傻气!还真以为我要买城啊!”
他对她甜甜一笑,跪坐下来,对她道:“别说一座城了,你要星星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
蓁蓁拍他胳膊娇嗔道:“你总这样以我为重,我可不又欠你了?”
他不以为然,道:“什么欠不欠的?你开心我就开心,多简单的事儿!不然咱们在一起干嘛?跟宫里似的你死我活、明争暗斗?”
蓁蓁又神色忧伤起来,道:“你不能练功,岂不很伤心?”
他收了笑容,抱她道:“没事儿,不就是不能练功吗?有什么了不起!咱俩都活得好好的不是?对了,你如何知我不能练功的?”
“我近来一直不安心,问了阿大和阿灵,他们都和你说的一样,可我总觉阿家对你态度明显和从前不一样。方才他们练功回来前,我去了一趟练功场,才知晓真相。”
“你去了练功场?”他想起她在练功场受过言儿攻击。
“嗯。”她低着头,微微嘟着嘴,煞是好看。
“你没被误伤吧?”他有些忧虑。
“没有。”她摇摇头,“哪儿那么倒霉,每次去都被误伤。”
二人半晌未言。他见她还一脸难过,想到一点子,遂开口对她道:“樱奴,你可知我这些东西,是怎么买到的吗?”
“怎么买的?”她有些心不在焉。
他遂把全过程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她听完哈哈大笑,笑了半日气岔了几回。
他见她笑得如此开怀,心里也乐开了花。
“你笑,你笑,活该我放着妖界的日子不过,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出丑。”他假装生气道。
她怕是要笑折了自己的坐榻。
她又唤了妙芝进来,命她过来说悄悄话。
卫恩自是听到了,无非是把自己方才讲的转述给了妙芝,妙芝听完顾及自己的奴婢身份,只憋着不敢笑。
蓁蓁见状遂拉她手道:“你不用憋着,他若责怪你,有我顶着呢,你怕什么!”她说完又忍不住露齿而笑。妙芝也和她一同笑出声来。一时室内咯咯笑声叠起,如莺如玉,卫恩倒在室内尴尬起来,却也心甘情愿,任她笑,任她乐……
这时,流华进门,叉手通报道:“二郎,卫娘,娘子派人来问,说为何二位迟迟不去正堂吃饭?”
蓁蓁与妙芝渐收了笑,蓁蓁对流华道:“我们这就去。”她令妙芝退下,自己和卫恩牵着手,还不住看着他偷笑。
卫恩有些小生气,猛地抱紧了她,似要抱痛她,可还吓不住她,她便在他怀里咯咯笑了几回。他叹了口气。二人就这样一路去了正堂。
堂内饭毕时,蓁蓁起身对卫霜叉手道:“大家,新妇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卫霜并不看她,淡淡道:“讲吧。”
“不如我们找几个恶人来,让二郎剜了心、取了精气,恢复法力。”
此语惊四座。
半晌,卫霜拍案怒斥道:“刁妇心如蛇蝎,口出狂言,何能纵之?来呀!家法伺候!”
卫恩急忙起身对卫霜叉手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樱奴此言皆因爱儿过甚所出,绝无伤天害理之意,请母亲饶恕她这一回!”
卫霜起身指着卫恩的鼻子骂道:“夜叉毫无志气,本事全无,竟不知悔改,沉溺女色。依我看,都是这妇**害得你到这步田地,不给她个教训,她不知何时要祸害卫家。来人!上家法!”
明方和卫灵同时起身对卫霜叉手,只听卫灵忧道:“母亲息怒……”
卫霜打断她吼道:“谁替她求情,便与她同罪!”
“母亲!”卫灵恳求道。
蓁蓁面不改色,平静道:“大家只管罚新妇,可新妇领罚前还需说清楚……”
“有何可说的!”卫霜毫无耐心,高声喊道,“你竟敢怂恿卫家杀人。你可知卫家历史?啊!我们好不容易金盆洗手,一旦行差踏错,灭妖派便揪着我们不放!实证派也不会放过我们,到时我们如何自处?我们迎娶你进门,纵容你举动自专由,还不是为了稳住灭妖派,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根葱了!你以为你是谁啊!气煞吾也!吾意久怀忿矣!岂可容你这妇人再放肆!”
“大家既知新妇于卫家有用,就该知道,今日若罚新妇,灭妖派即刻就会得到消息,第一个赶到的便是庄大侠和严大侠。”
“你……”卫霜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的鼻子。
卫恩吃惊地盯着蓁蓁。
蓁蓁又不卑不亢道:“阿家息怒。新妇可还没说完呢。我们若杀的是恶人,乃是替天行道,与降妖除魔无异,还能给二郎恢复法力,如此只赚不亏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阿家若是担心灭妖派为难卫家,新妇可先与庄大侠和严大侠打声招呼,凭这层关系,总能通融的。阿家以为如何?”
卫霜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是气还是不气。
她自是以为有些道理,正未来得及细思,便听卫恩道:“樱奴,我知你是为我,但我想,也许这是天意,要我做一个凡人与你同生死。不如顺其自然。”
蓁蓁愣了半天,呆呆地瞧着他。
“二郎,”蓁蓁终于开口道,“你是妖,是九尾狐,你应该恢复你的九尾,这才是你的人生。”
“可我是你的夫,我不能只想着自己的人生,还要顾念你,不是么?”
“二郎……”
卫霜只觉心烦异常,不耐烦喊道:“好了好了,都散去休息!我头痛死了,待会儿还要正事要做呢!都散了!”她拂袖而去。众人渐散。
卫恩牵着蓁蓁的手,一路回了二人寝室,却不知蓁蓁此时思绪万千。
她想着方才他说的,他要做一个凡人与她同生死,她知他是爱她,可她真不愿他为了她,放弃他应有的一切。他是妖,他是九尾狐,他是这三界最高贵的九尾狐,他应该拥有九尾,他应该做一个正常的狐狸,做一个强大的狐妖,在这三界无人敢欺。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妖界嘲笑是残狐狸?他又怎么受得了在这妖界被同族指指点点,说他自甘堕落,甘愿断尾做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残狐狸?
他们的爱是如此热烈,烈得像永不熄灭的火,烈得只要彼此触碰对方的身体,都能脸红心跳;他们的爱是如此深重,重得他们不肯轻易放开对方的手。这样热烈深重的爱,不应拿来承受这么惨烈的牺牲。
爱该教他们快活,该教他们都快活,她不要牺牲,她也不要他牺牲。如果上苍一定要他们当中一个牺牲,她宁愿牺牲的是自己。
她是一个自私的人,自入宫以来,步步为营,一切只为自保,但他,是这世上,这三界,她唯一愿意拿自己一切去保护、去爱的人。她可以抛弃宫里的一切,抛弃自己,甚至可以抛弃阿灵和阿大以及整个卫家,唯独他,是她,不能断舍离的软肋。
她决计要让他恢复原有的生活,一切一切。她可以保护自己,也就能保护他。他保护了她这么久,现在,该是她保护他的时候了。
这夜,他们又是一场难解难分的厮缠,一如既往的**,好似头一次才深入对方心内,探求着,渴望着,痴迷着,等待着,亢奋着,沉迷着,生怕这夜太短,剩余的人生太短。这夜的暗纵容他们在这微亮的鸾凤帐内,肆无忌惮地索取着、给予着、同享着极乐,一次又一次,直至在不舍的喘息和汗水中结束。
他们在疲惫的欢愉中拥着彼此。他注视着她劫后余生的美丽,又怜又喜,握着她被汗水浸凉的手,轻轻吻了她耳边一下,问道:“你还活着吧?”
她微微深呼吸,回他道:“你说呢?”
他又吻了她一下。好在二人已疲惫不堪,倒不会因为这画蛇添足的吻死灰复燃。她知时机已到,便翻过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靠在他汗涔涔的胸膛上,她知那里连着他内心最柔软一处。她柔声开口道:“二郎,我想,你还是恢复九尾好一点儿。”
他轻抚着她微湿的长发,吻她道:“怎么?你不想我与你同生死么?”
“不,不是,我想让你做你自己。”
“我不就是在做我自己么?你看,如今我不用练功了,也就无所谓练功好与不好了,我可以想跟你在一起多久就一起多久——”他带着邪魅的嗓音对她耳语道:“我们想做多久就做多久。”
蓁蓁被他这邪魅的声音和这句话震得浑身一颤,她嗔他道:“你真是愈发堕落了!一不练功,就声色犬马。我可不要这样的男人!滚!”她推开他**的身子,把罗衾全盖在自己**的身上,裹得紧紧的,好似一裹上,就宣示就此划清界限一般。虽说这天气依旧炎热,可他突然间全无遮蔽,面前的她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心中好不尴尬。他哭笑不得地拉了下那罗衾一处,竟是被她紧拽着拉不动,只得对她尴尬笑道:“樱奴,你这罗衾分点儿给我,就一点儿。”
她才懒得理他。
他凑近她被罗衾围着的脸,瞧她两眼坚定地紧闭,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笑道:“樱奴,你可怜可怜我,你看我孤零零又光秃秃的,又不是野人,我总得盖点儿东西。樱奴,樱奴……”他推了推她,她抖了抖罗衾,以甩开他的手,道:“你就是野人,你不用盖,死开!”
他这一受挫,有些懊恼,忽然灵机一动,坏笑一下,对她道:“你不给我盖,我偏抢了过来,看你抢不抢过我。”他却不扯那罗衾,只钻了那缝,把手伸进去,一触她那刚干了汗、黏黏糊糊的身子,便吓得她尖叫起来,一掀开罗衾,一起身,便被他抓住了手,一把拉过来,掉到他怀里,又听他逗道:“你看,我怎么没抢到罗衾,却抢了个人过来?还是个美娘子。”
蓁蓁这回输给了他,气鼓鼓的,却也无可奈何,道:“坏二郎,你坏透了!”
他笑道:“我不坏,能做你的‘坏二郎’?嗯?”
“二郎,”她把手环绕在他的脖子上,“我真希望你能做一个快活的九尾狐。”
他收了笑容,轻拍她道:“没事的。这样不挺好的么?”
“你不怀念从前的日子吗?你忘了,我顶喜欢你拿狐尾抱着我。”
他愣住了,半晌接不了话。
是啊,他从前那九条狐尾,是因她才有了意义。如今她想要,自己怎么给她呢?
她见他犹豫了,便趁机道:“只要我们先跟七郎和严医师打个招呼,便能去抓些恶人来,供你恢复法力,恢复九尾。”
他听了,不以为然道:“算了,那也是人命,我下不去手。先睡吧,我们都累了。”
他放开了她,倒下闭目,又睁开眼对她伸出手,道:“来,和我一块儿睡。”
她自是难以再劝,便也倒下,躺在他温热的怀里,枕梦而睡。
他凝视着她的睡容,自是心中暖暖,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想依着她,恢复九尾,可他从没杀过人,也不想杀人,哪怕那人十恶不赦。他从小就被教导不可伤害凡人,不可伤天害理,这样深的积淀在他心里,时刻警醒着他,约束着他,提醒他敬畏良心,敬畏生命,敬畏天理,提醒他要有不忍,正因这不忍,人才不残忍。
他一旦为自己破例,便有可能万劫不复。他害怕,不是懦弱的那种害怕,是敬畏的那种害怕。他怕这冤孽一开,自己成为自己反对的人,然后被良心折磨,在天谴降临时,自我终结——终结的不仅是自己,还有她,还有自己的家人,自己所有在乎的人。
不如就这样吧。
可她也许不会放弃。她爱他,又是这般刚毅果敢,认定要做的事儿,就是三界众生都认为不能做,她也要做。他爱她的这份特立独行,却也忧她的这份特立独行。她若真这样做了,不知会给她带来什么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