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妤冲出公交站,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火车站!麻烦快点!”。
还好他不是坐高铁,不然她现在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老火车站比高铁站近不少,而且好处是可以买站台票,现在赶过去,大概率是能见上一面的。
他们第一次去北京旅游的那趟绿皮车,车次和时间都像刀刻入脑海一般,想忘都忘不掉。因为那一次,何止是江以妤第一次跟男朋友单独出游,那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走出出生的这个省份。
堵车,满城轰隆隆挖土修路的声音,司机烦躁的骂声,心跳的咚咚声,让这原本只需要开半个小时的路程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下车的时候,离他说的一个小时只剩十五分钟,她飞快地去买票,跟人商量着插队,终于拿到站台票的时候离发车还剩八分钟。
过安检,检票,从中门进入站台,跑过两道天桥,远远便看见那一辆老式绿皮车。
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月台上跑着,列车员已经在招手让他们在就近车门上车。
唯有一个男生,站在车门处没有动,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背包,低头看着手机正在打字。
叮!
手机传来短信的声音,江以妤没空去看,她一边跑一边朝着男生挥手:“祁越,祁越!”
可声音被其他进站火车的轰鸣盖过,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天桥……然而,最终留给她的,是一个远远的,转身上车的背影。
“祁越!”她没有放弃,一边喊着,一边跑过去。
车门已经锁住,她去拍窗户,被列车员拦下:“车马上要开了,乘客请退后站到安全线外。”
果然,才被拉至站台中间,绿皮火车便咔一声,缓缓启动,一点一点,拉开她与车厢中人的距离。
祁越终于找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经意抬眼看向窗外时,便一眼看见了站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站着,正呆呆望向他的身影。
她像一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野草,渺小脆弱,透着绝望。
心口猛地缩紧,他身体前倾,双手贴在车窗上,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难言的酸涩迅速涌上眼眶,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也模糊了她的身影。
江以妤也看见了贴窗的祁越,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明白,这不只是一段恋情的终结,更是某个属于他们的,带着青春印记的章节,彻底翻篇。
两人隔着加速拉开的距离,无声地凝望着对方,直到那个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彻底消失。
半年后。
在一家高档餐厅,穿着工装的江以妤脑海一片空白地坐在靠窗位置,视线失焦地落在面前的咖啡杯上。对面坐着一位年金五十,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旁边是一个差不多年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
妇人极力压抑着怒火,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种……妖里妖气的姑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不知道这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道德底线都没有吗?”
中年男人一脸窘迫,低声解释:“你误会了,我们真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没什么?”妇人的声音有些尖利,引得邻桌投来目光,男人立刻噤声,低头喝茶。
“没什么你会给人发那种短信?当我是傻子吗?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妇人目光锐利地转向江以妤,“你呢?你到底图他什么?这么年轻漂亮,他年纪都快赶上你爸了!你不知道他结婚了吗?我儿子就比你小不了几岁!”
江以妤沉默着。
她想说她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知道”与否这个问题。
她绝不是想恋爱,更不是想嫁给他。
她只是……在自暴自弃,放任自流的这段日子里,碰到了一个愿意像长辈那样教导她,关心她的男人。她贪恋那一点点虚假的,来自男性长辈的温情。
婚姻?插足?小三?道德?这些词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脑海,直到眼前这位真实的,愤怒的妻子出现。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羞耻心,只想靠年轻的身体赚他钱?”妇人见她不说话,实在气得控制不住说出难听的话。
是啊,我没有羞耻心。
江以妤在心里回答。
半年来,她白天在一家知名公司市场部做一个小小品牌专员,努力维持着体面。夜晚,要么跟同事们吃饭聚餐到很晚,要么独自一个人在各种酒吧小酒馆消磨时光。
这期间,她先后和四五个男人有过短暂的身体关系,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中年男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自己也说不好,就是突然间变成空心人一般,不敢一个人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只要是回到住处,若不是累到倒头就睡,无论看电视还是刷手机还是打电话,都会有无边无际的难过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会整夜整夜地哭,哭到第二天眼睛肿得无法见人。有时还会咬自己的手,掐自己的大腿,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心里的空洞。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按理说,她已经完全放下祁越,甚至能正视他在网上晒出跟郑晓娟的亲密合照,并打心底觉得他们很般配。
那段感情已经完美地画下句号,她也有了对口的工作,转正后工资很不错,三十五岁之前还掉谢子宁的五十万完全没问题。这明明该是她新生活的美好开端,她该振作,该积极,该勇敢地向前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公司都能好好的,只要回到出租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她就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自己整个空荡荡的人生,没有爱的人生。
是了,没有人爱她。
这个世界,连奶奶,也是在责任和义务的捆绑下不得不将她抚养长大。奶奶最爱的,终究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所以才会让她去接触谢子宁,去借钱。
而祁越,则是她曾经以为的,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她的人。他家境那样好,却义无反顾地交她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朋友,还带她回家见父母。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可即便是这样的爱,最后也消散在无尽的差距与沟壑中,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更深的空洞。
她一直想,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吧?或许章晨晨会伤心,可她还是个学生,有自己的学术理想与追求,跟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她又不能死,因为还欠着钱,还有奶奶要照顾。
只能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白天顶着虚伪的躯壳用谦逊的笑脸迎接工作,夜晚则用酒精和混乱的两性关系麻痹自己日渐朽坏的灵魂。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直到自己一个人发烂,发臭……可谁又能想到,自己发烂发臭的同时,也熏到了别人呢?
她成了第三者,成了伤害别人家庭,伤害另一个女人的可耻的卑劣的第三者!
甚至,别的小三还能用真爱作为幌子,她呢,呵呵,她就是单纯的自私,为了从老男人身上寻找那一丁点虚假的关怀,便忘记了什么叫羞耻。
这大概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用什么理由都无法洗脱的污点。
所以,她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辩解,或是宽慰对方的话,哪怕是“对不起”,都显得那样轻薄而虚伪。
男人见妻子动了真怒,赶紧安抚:“没有的事,我们才认识一两个星期,在一起吃了几顿饭,根本不涉及钱什么的,你真的多想了。”
“吃几顿饭?”妇人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公司,在一起吃什么饭?又给人家发那样肉麻的短信,随便吃个饭就能发展成这样啊?”
男人涨红了脸:“那都是喝多酒,乱发的!我跟她吃饭,也是,也是跟几个朋友一起,真的没什么,不然我哪里敢听你的话叫她来见你啊!”
“陈俭鹏!”妇人一字一顿叫出男人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和愤怒,“她才多大?你多大?你不要害了人家小姑娘!”
你不要害了人家小姑娘!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江以妤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位妻子和母亲,眼眶瞬间发热,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委屈和渴望的剧痛冲上喉咙,竟脱口而出:“妈妈……”
空气顿时凝固,对面两人都目瞪口呆看向她,不明白她半天不出声,一出声却喊妈妈是什么意思。
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呵斥:“小江!你胡说什么!”
妇人反应过来则涨红了脸,羞愤交加,“哗”一声,将面前那杯温热的茶水泼在了江以妤脸上。
“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好声好气跟你谈,你倒来羞辱我?是想说我老得像你妈,该给你让位了是吗?做梦!”她的声音尖利,引得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江以妤颤抖着嘴唇,使劲摇头:“不是,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妇人气得颤抖,根本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抓起包转身就走。
男人急得直跺脚,懊恼地对江以妤抱怨:“哎呀!你看你……”最终,他也顾不上江以妤,匆匆追了出去。
江以妤怔怔看着妇人愤然离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巴,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
那天下午,江以妤没有去上班,而是打车去了江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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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