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眉头微皱,目光扫过朱筠钦:“既是关心政事,何不先去规矩二字学起来?好好读读典章律令,省得以后在朝堂上言辞太急,冲撞圣听”
“礼部藏有诸项典章,太常寺又管礼制祭仪。”
“既是将门之后,又好为政言,便从太常寺挂职起,学一学‘典章律令’如何拟、诏书公文如何修。”
他顿了顿,嗓音不急不缓:“过几日便去太常寺报道吧。”
这话一出,殿中死寂。
朱筠钦一时也怔住了,随即拱手沉声道:“微臣领旨。”
他下颌紧绷,面上却不显分毫。
这“留京北征大将军”当的属实是窝囊!
朱筠徵在旁轻叹一声,知道这是摄政王借机敲打。
但自家这小子确实该磨磨锐气了。
整座金銮殿内,只余丝丝风声吹过帷幔,仿佛连窗外晨光都带了凉意。
齐步宣微微抬眸,唇线绷得极紧,目光穿过垂下的冕旒,落在范泽身上。
他知道今日的“早朝”,不过又是一场早已排好顺序的戏。
他不过是坐在上头的木偶,嘴里要说的“准奏”、“暂缓议”,唱什么戏都谱好了词。
他张口,眼神落在武将一列,一字一句地回道:“银库吃紧,当以北军操练为重。赈灾一事……暂缓。西北边境屡有扰动,朕准平安侯调兵应对,全权处置此事,不必事事回禀。”
一声回应落地,殿中依旧肃穆。”
朱筠钦垂下眼帘,掌心却悄然攥紧了袖中玉笏,指节泛白。
随即齐步宣又转向文臣之列,目光在礼部侍郎与鸿胪寺卿之间略作停留。
“另外今年的祭祖大典,礼不可废。”
“此事由礼部尚书张筵全权统筹,太常寺配合执行。仪节繁复,诸务烦杂,务必周全。”
“文侍郎协助其事,白爱卿则代宗庙引导,务须尽心,不得稍怠。”
张筵拱手刚想领命,忽然,一道身影自百官中缓步而出。
那是鸿胪寺卿白瑾衡,朝中老臣,执掌外交礼仪二十余年,素有清名。
他走至殿前金阶之下,俯身跪下,声音沉稳却不失恳切:“臣年岁已高,精神渐衰,自觉难以胜任本职。恳请陛下准臣致仕,还乡养病。”
此话一出,朝堂上顿时静了来。
殿中气氛凝滞片刻,摄政王先一步开口,声音低沉而稳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卿清正有德,素来为国尽忠,朝中诸事,皆有其一份心力。若你心意已决,皇上也便不强留。”
齐绥帝点了点头:“既如此,朕准白卿致仕,赐休养银五百两。”
文武百官静默无声,白瑾衡低头叩首,又道:“陛下圣明,臣虽欲退,但仍有一事相请。”
“臣家中次子,自幼勤学政务,知书达礼,也愿为国尽心。若能蒙恩入仕,承微臣之志,实为幸事。”
一时之间,朝堂静若寒潭,却有细微的目光交汇流转。
有识之人心中暗忖——白家子弟,除了那个惹是生非的白景焕,还能有谁?
知书达理?白景焕也配得上这四个字?
“这白老狐狸,怕是要借机将白景焕调回京中,避开边地凶险,图个安稳闲职。”吏部尚书
低声与身旁大理卿耳语,话语里带着几分不屑。
“听闻那小子在西北倒也立过些功劳,锦衣卫都想纳入麾下,看来白老头子也不是毫无筹码。”
“呵,白景焕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若真入京,又要不得安生。”
连摄政王的目光,也于无声中多停驻了片刻。
眸色如墨,似在揣度老臣这一步棋,究竟是真想致仕,还是故布疑阵。
齐绥帝终于抬眸看了白瑾衡一眼,年少的帝王眼底也掠过一丝疑惑:“可是景焕那孩子?”
却听白瑾衡忽然道:“回陛下,并非长子景焕。臣所荐者,乃次子尉怜。”
此言一出,朝堂微微哗然。
就连朱筠钦眉头都不由一挑。
白瑾衡还有一子?
白家素来行事低调,白瑾衡虽贵为鸿胪寺卿,终究只是文臣出身,世系清雅,然谈不上显赫权重。
京中诸人,提起白家,或许更熟悉的,反倒是那位略显荒唐的长子白景焕。
此人年幼时便颇惹人注目,性情跳脱,不喜章法,一副纨绔模样,常被视作“不肖子弟”。
但他十四那年被白瑾衡一纸书信送往西北。彼时边患频仍,群臣避之不及,唯他一人独赴苦寒之地。他学蛮语、识伏兵,也懂得与边人打交道。有一役夜袭叱部,他独身入营,持短刃斩敌将首级而归,军中自此暗号唤他“焕夜刀”。
只是白家向来谨慎,白瑾衡更是老成持重之人,从未在朝上言及此子半分,如今却忽而开口荐子,且荐的不是白景焕,而是素未露面的“白次子”。
朱筠钦心头微动,目光缓缓落在白瑾衡身上,仿佛第一次重新打量这位素来沉稳的老臣。
“尉怜?”摄政王喃喃念了一句,唇角似笑非笑。
殿中气氛微妙。
“尉怜?朕从未曾听爱卿你提起。”齐步宣问道。
“莫非是私生?还是自幼藏在外乡?”身旁的户部侍郎悄声低语,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白瑾衡的眼神多了几分无奈,声音也柔了些许:
“景焕自幼习武,性子跳脱,不拘礼法。臣也曾训导,但那孩子……心不在朝堂。哪怕强推他入仕,也未必能服众,臣实不敢以他来负国恩。”
此话一出,朝中老臣点了点头,私下里也有人忍不住低声咕哝:“那孩子啊,是打得过山匪,可管不了章奏。”
齐绥帝未语,只看着他。
白瑾衡又接着开口,语气一转:“至于今日所荐之人,确实是臣的次子,名唤尉怜。”
随后低声叹道:“此事怪臣多年隐而不宣。尉怜自幼多病,体弱不堪,几乎是药罐子里长大的。”
“算命之人说他命里不稳,年幼时若出头太早,反易折福,臣听罢虽不尽信,却也心存敬畏,便将其养在乡下庄子里,潜心读书养身,未曾带入京中。”
他抬眼,目光清正:“如今他弱冠之年,身体渐康,读书明理,知政守礼。此子不同于兄长,安静沉稳,有志仕途。此次举荐,非为父子私情,实为朝廷储才。”
这一番话,既解释了为何不是白景焕,也铺陈了次子入仕的缘由,恳切中带着分寸,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