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封 第9章 印门镇

一个月前的傍晚，凉煞在做完任务回去的路上接到了一个奇怪的委托单。

委托内容详细写在了信中，还配着一张简单又明确的地图。

委托信和委托款被装在了一个布包里一起被扔到了脚边，凉煞没有看到委托人，但见委托内容简单奖金又丰厚，于是第二天就按照地图的指引找到了上面标注的目的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叫印门镇的小镇。

凉煞一大早就出发了，花费了半天的时间才找到了印门镇。

这个镇子藏在深深的大山里，人迹罕至到可能无人知晓。若不是有个简明的地图，凉煞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迷路。

印门镇虽然名字里有一个“镇”字，实际上也就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口不过三十人的小村子。

居民的构成大都是中年人，妇女和儿童都不多。凉煞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为探虚实，他也格外隐蔽了自己的行踪在这个奇怪的镇子里转了一圈。

镇子上的居民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他们和寻常的农户一样，过着农耕畜牧的日子。

凉煞在镇子上观察了小半天，直到天黑了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

他想走又不十分想走，因为那个委托任务就是让他留心观察这个镇子的人们一整天的生活，具体观察什么却完全没有说。

到了晚饭的时间了，镇子上为数不多的居民也都各回各家忙着做饭吃饭了。

空气中飘散着各种饭菜的香气，凉煞也坐在一棵隐蔽的大树上吃起了自己带来的干粮。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树下有一户人推开了有些发涩的木门，在安静的街道上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容凛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白日里穿着朴素在地里劳作的男人居然换了一身很庄重的祭祀服。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精美的食盒，他的家人也同样装束跟在了身后。

凉煞这才打起了精神，手里剩下的那小块饼被他三两口塞进了嘴里。

其他的住户也接二连三盛装出门了，仿佛是要去参加一场夜里举行的葬礼一般。

凉煞很快就被一股诡异的气氛包围了，这些人神情凝重，竟有一种要去赴死的感觉。

他一路悄悄跟着来到了镇子外，一个更深处的密林中。

人们点亮了火把照出了一条不易察觉的小路，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岩壁，岩壁上竟有一扇高大紧闭的石门。

人们聚集在了石门之前肃然而立。

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吟唱着不知什么言语的咒语。

吟唱中，他们排着队将食盒里的食物和其他祭祀物品拿出来在门前摆放行礼。

镇民们吟唱的咒语凉煞从未听过，字词发音也不属于任何一种他知晓的方言。

随着吟唱的进行，石门上浮现出了一道血色的咒阵在扩散蔓延，一些嘈杂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

门里似乎封印着无数的冤魂厉鬼，他们哭嚎惊叫或怒言恶语，还有低低的哀求和疯癫的冷笑。

听了一会儿凉煞就觉得头晕目眩，那些声音听起来太痛苦压抑了，听得心里极其不舒服。

连人群里都有人跟着一起共感了，他们也跟着一起哭泣痛骂着，被身旁的人们使劲儿按压控制着。

吟唱一段接着一段，咒阵一道接着一道地覆盖在了石门上。

过了一会儿，凉煞终于从那种痛苦中解脱了出来，吟唱停止了，镇民们也抹着额头的汗水和眼角的泪水互相搀扶着离开了这里。

人群散了之后，凉煞从暗处走了出来。他来到了石门附近，那些祭祀的食物和物品竟已经都全部腐烂腐朽。

“好古怪的封印祭祀……”凉煞不禁感慨，石门已经恢复了平静。他看了看那道门，才发现上面竟然尽是诡异的浮雕。

那些浮雕让石门看起来就像一张扯不破的面皮，有数不清的人被蒙在了其中，他们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突破这道屏障逃脱出来。

又好像他们被搅和在了一团粘稠的泥浆中，他们互相粘连撕扯也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来。

他们最终被封印凝固，变成了石门上的浮雕。

凉煞在惊异之中竟笑了起来，他没想到在这种深山中藏着这么一个地方，也没想到这个世上竟还有这种诡异的东西。

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委托人，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这样有趣的秘密。

凉煞离开石门又回到那棵大树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镇子又恢复了白日里寻常的模样。

他忽然在旁边的一根树杈上又发现了一个委托包裹，包裹里有余款和另一张委托信。

凉煞按照第二张委托信找到了一个被烧毁的村庄，这个村庄距离印门镇没有多远，位置也同样偏僻难寻。

按照委托上的图示，凉煞找到了此次委托的最后一个线索。

一块没有完全烧尽的布料，上面有一个特别的符号。

而放着线索物品的附近立着一座墓碑，上面的碑文让他知道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讯息，这座墓碑像一座纪念碑一样纪念着此后村子里逝去的七十三条生命……

凉煞把那块布料收好，环视着这个小小的村落废墟。

“七十三个人……”他一边看一边在脑海中搜寻，这些讯息感觉很新鲜，却不巧在这一刻卡了壳，愣是在记忆的边缘处没有想起来。

努力想了半天，终于，他拍着脑门想起来了。

“毒医琼萧？”凉煞不禁叉着腰笑起，他又环视着这片黑漆漆的废墟自言自语道，“这里就是被她烧毁了的村子？她的仇家？”

他望着印门镇的方向心中疑惑了，那个神秘的委托人干嘛要把他引到这里来？这个被屠烧的村子和印门镇有什么关系？毒医琼萧又和这两者有什么联系？那个诡异的封印祭祀又是个什么东西？

凉煞带着疑惑回到了斜月廊，他准备着重调查琼萧的事情了。

“凉煞！”身后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杀手叫住了他，他的长袍上缝制着满满的灰色羽毛，轻盈又漂亮，就像收在了背后的一双翅膀。

斜月廊的杀手们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虽然彼此相识却彼此并不亲近。不过也没那么绝对，他们有时候也会一起合作，关系比较微妙。

这个因为着装特色而直接被取了“灰羽”代号的杀手是唯一一个与独来独往的凉煞有过那么两次合作的人，所以他们碰见的时候偶尔还是会互相打个招呼问候一下的。

“你怎么今天才回来？遇到麻烦了？”灰羽刚好知道凉煞昨日的任务内容，却发现他竟然隔了一天才回来，就一时好心的关心了一下。

“没事，回来的时候偷了个懒而已。出什么事了吗？”凉煞回答着，他们都隔着面具看着彼此。

灰羽摇了下头，笑道：“就随便问问，没什么事。你向来如此，本来就没什么奇怪的。”

凉煞转身就要走，灰羽又叫住了他：“兄弟等下！我其实有件事想麻烦你帮我个忙。明天的任务我能借你和我一起吗？我记你一份人情，以后我会还你的！”

“说吧。”凉煞想先听一下看看，灰羽就与他说起了任务的内容。

“狼溪阁？”凉煞听完灰羽的陈述吃了一惊，原来灰羽最近的一个任务出现了一个意外的状况。

他的任务目标似乎和朝廷的狼溪阁有一定的牵扯，但因为要遵循职业操守，他本不应该继续做多余的事情的。

可是任务目标的身份似乎有些错综复杂了，导致他的行动受到了影响，于是他既不想打草惊蛇却不得不谨慎做一些可能超出范围的多余事情。

“目前的线索还无法证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若是他们真得关系密切，那这件事情性质可就特殊了。事情关系到了狼溪阁，他们本应该和我们一样绝不与仙门任何人士有任何深入牵扯的！”灰羽严肃地说着。

凉煞有些不理解了，便问他：“既然是性质这么严重的事情你怎么不和上面反应啊？你现在私自行动是想干嘛？”

灰羽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我前几天已经和老大反应了，而且实际上这个委托已经被推掉了。但是我没忍住越矩了偷偷跟进了这件事。不过，我什么多余的都没干啊！”

“呵！推掉的委托你还跟进还说没干多余的事？”凉煞有点无语。

结果灰羽又说：“可我决定继续跟进的理由就也在这里啊……哎，我详细跟你说吧！我原本任务要暗杀的目标就是那个自称咒术大师的白老头儿，他这个人本来就背着一身的争议。他的委托不止一个，其中一个委托人就是他的对家，对家怀疑他与不明人士有来往但是不知道他究竟为谁做事，所以就委托咱们跟踪调查他。但是同时他同一阵营的人居然要委托咱们暗杀了他，我接到的是暗杀他的任务，本来要行动了，结果被老大叫过去谈话了……”

凉煞不禁要笑了：“自己人要杀他，对家要调查他？他这叫公敌了吧！不过，老大已经给这两个委托推掉了，他只是不想牵扯太深吧？”

“对家要调查他自然是为了有明确理由对付他，自己阵营的人也定是觉得他有问题了所以才要杀他。因为我们很不巧地在彼此不知道的情况下接了两个任务，完成的内容和时间都有冲突，而且两方的委托人各有所需都不肯让步。我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老大之后，老大也没表态，只是赶紧推掉了委托，还特别强调我不要再管这件事了。”灰羽蒙着下半张脸，能看到他说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

“我能明白老大为什么推掉了委托不让我继续跟进，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很复杂，就算是咱们斜月廊也是不愿与狼溪阁有什么牵扯的，他怕惹火烧身。可狼溪阁和那个白老头儿有了合作就好似咱们斜月廊与别的组织结盟了一样，这可是破坏了独立存在的规定啊。”

狼溪阁虽然是朝廷建立的，但从来都只在君主直接的管制下独立自治，它不会受到其他任何部门的干涉。

所以律法明文规定了狼溪阁不允许与任何部门与组织、个人有关系往来，除非获得了君主的准许，或者狼溪阁有了私自违规的行为。

“我想跟进调查，就是单纯的想知道它狼溪阁有没有触犯律法！毕竟他们也是拥有只手遮天的权力，若是他们瞒着朝堂的君主做了什么勾当而其他人因为忌惮而不敢多事，我要是做了那个揭发他们违规事实的人，这岂不是干了件好事？”

凉煞不禁也有些感兴趣了，他刚接触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结果又碰到了这个。他甚至都怀疑这两者是不是也有联系的，可能有个神秘的第三方委托人正在推动他们参与进来。

“有点意思……”凉煞神情一变，笑了。

狼溪阁和斜月廊都是独立于一个立场的特殊组织，相较于狼溪阁，斜月廊还是相对自由的。

斜月廊的委托人虽然面向所有人，但是涉及的内容只有委托任务，其他恩怨关系从来算不到他们身上。所以长久以来，在斜月廊身上的死规定便是绝不深入参与任何一方的事务，只有委托人和被委托人的关系，衡量委托的内容后也可以拒绝委托或者中途退单。

委托人与被委托人之间也是全程高度保密的状态，其中的过程细节向来平衡得很好就不多赘述了。

狼溪阁与斜月廊之间也不存在什么对立关系，甚至存在着一种不成文的互相监督的关系。

灰羽的偶然发现实际上就是一种体现，他跟凉煞表明了其中利害，但凉煞却没有告诉他有关印门镇的发现，因为严格说他这也算违规接了私活。

他答应了要帮灰羽的忙，也当即就跟他说了作为人情偿还的条件，就是要灰羽帮忙调查琼萧的事情。他骗灰羽说他接到了调查琼萧的委托，但是毕竟目标是数一数二的毒医，是斜月廊的杀手也不一定能轻松应付的人。

灰羽没觉得有什么困难的，所以当即就爽快答应了。

可后面的情况他们都没有想到，灰羽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伙甚至可能不止一伙的人也在暗中追踪琼萧，这件事当事人从来没有对外宣扬过。

各种奇怪的点汇集了之后，凉煞就决定独自调查了。

他一开始也试着追踪了一下那伙不明身份的追踪者，但是也没有任何头绪。随后为了能最大保证真相的调查进度，他在一次偶然撞见了琼萧之后就在她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

琼萧他们去爬凤鸣山的当天，凉煞刚好手上没有别的事情，于是他就一心追踪着琼萧顺便跟着游山玩水了一番。

直到他们下了山进了林子，准备乘船离开。

凉煞隐隐觉察到了有一丝不寻常，他爬到了高高的树上，果不其然地发现了埋伏起来的杀手。

但他不急着现身，毕竟琼萧身边还有两个人呢。

他认得其中一个便是大名鼎鼎谁都不敢惹的红乌鸦容凛，另一个不认识的人有些深藏不露，但看起来也是个高手的样子。

很快，三个人分成了两路各自对付着。红乌鸦那边人多，琼萧这边人少，凉煞觉得对方这样安排定是有针对性的，于是藏住了自己的气息紧紧地跟着琼萧走了。

凉煞躲在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树下的打斗，琼萧的身手敏捷，确有传言中心狠手辣的劲头。

她虽然身份还是一只最普通的黑乌鸦，但自小跟在容凛身边功夫定然不会很差。

据说她从来不参与教派内的评级考试，是自己甘愿继续做一只不起眼的黑乌鸦的，实际上她的实力可能已经到了黄乌鸦的水准了。

凉煞看了一会儿，那三个杀手打一个小姑娘都有些吃力，看来这些人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实力。

这时一旁的琼萧也开始有些小嘚瑟了，冷嘲道：“你们三个人有在认真么？三打一还打不过！”

三位杀手互相看了看，又重新打配合跳了过去。

他们的招式有了变化，攻速居然变快了。琼萧迅速调整防守，好歹跟上了他们的速度没有被得手。

重新站定，面前飘过去了一片熟悉的衣料。琼萧立即抬起了胳膊，袖子上的布料竟然被他们削掉了一块！

“三个臭流氓，撕我衣服？”琼萧瞪着眼睛，有点切齿咬牙地发着火。

她忽然瞥见了手腕上的标记又笑了，缓缓开口说道：“我可告诉你们啊，想杀我的人多了，你们看看轮不轮得到你吧！”

琼萧抬起胳膊把手腕上的标记露给他们看，期待这几个人看到标记后会是什么反应。

那三个杀手只顿了顿，什么反应都没有，然后继续挥着武器杀了过来。

琼萧意外又疑惑，还努力躲了几下让他们多看看她的手腕：“我说你们几个别告诉我你们不认识这个符号是什么！”

杀手们根本就不理会她的话，反而下手一次比一次得凶狠。

琼萧发现这个标记没派上用场后气得放弃了，那三个杀手似乎一开始确实没有动真格的，现在倒是越来越下死手了，便重新认真了起来。

树上的凉煞也十分疑惑，按说江湖人士不应该有人不知道斜月廊的这些规矩的，可那几个人竟然完全无视了。

他们不光无视了他的标记符号，眼下他们的招式动作又一次发生了变化，琼萧的处境看起来也有点不妙了。

杀手们举刀同进，琼萧悄悄摸到了她的毒药，她也感觉到这些人变得愈发难缠了，就决定一会儿洒出毒粉把他们药倒了早些解决。

这个时候头顶有一股气压汹涌的落了下来，琼萧还来不及反应面前就忽然蒙上了一层雪白的粉尘。

她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扬撒过来的，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

“哎呀！”她一声痛呼，一些粉尘进了眼睛，杀得好疼！

凉煞从树上跳了下来，他握着一把泥土冲着那三个杀手撒了过去，杀手视线受阻，眯眼的瞬间就被凉煞迅速割了喉毙命。

他转身去查看琼萧，她捂着眼睛蹲在了地上，看起来不太好。

“谁？”她慌张地躲闪着，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恐。

“要杀你的人！”凉煞回答着，没意识到琼萧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被那一把泥土迷了眼睛了。

琼萧忽然觉得这个人声音有些耳熟，她很快就想到了：“凉煞？”

凉煞也不作答，冷笑了一声就去拽她的手。

“走开！”琼萧气极了，“是你要毒瞎我吗？你又想干什么？”

她愤怒地甩开了凉煞的手，凉煞这才发现琼萧的眼睛又红又肿，居然是中毒了。

“你可以闻一闻我的手上有没有药味儿，我刚刚撒了一把泥土是为了杀了他们。我对一个毒医投毒我疯了我？”凉煞解释完就继续去拽琼萧的手。

“你跟我走！我不能让别人杀了你！你的两位哥哥正被人围着呢，你先和我躲起来处理下你的眼睛，可以留个讯息给他们等他们脱身了再来与你汇合就是了！”

琼萧接过凉煞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纸，摸索着用血写了几个字。因为毒发，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她便顾不上那么多就跟着凉煞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