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封 第57章 鲲岛上的鬼

神女祭的第二天，整个千桥镇都是热热闹闹的。

四个人玩累了回到新客栈休息时，已经是临近傍晚了。

鲲岛有一种时光在此沉稳积淀的感觉，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文雅的古色古香，仿佛在逛岁月的长廊。

“据说这条鱼精个头最大，年龄也最长，它本身就是一段漫长的历史了……”

饭后，几个人在夜幕下坐在屋顶的台子上乘凉，容凛就给他们简单地说了一些白天听闻到的讯息：“……鲲岛这条鱼精也是有机会一跃龙门修成龙的，但是它却步入歧途一去无归了。”

“所以啊，选择很重要……”琼萧说着打了个呵欠，白天跑了一天了，酒足饭饱洗过澡之后，疲惫感就全都找上来了。

“这就困了啊？”容凛看着她，哄着说道，“困了就去睡吧，休息好了咱们再去玩儿遍鲲岛。”

“嗯。”琼萧应着，揉了揉湿润了的眼睛，“乏得很，我先撤了。”

“那我也先去睡了。”凉煞也紧跟着离开了，他倒是没觉得累。只不过三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就会让他产生自己是多余的那个的不自在的感觉。

“晚安！”容凛朝他俩都挥了挥手，然后笑呵呵地回过身，肆无忌惮地盯着木沉溪看了。

“哥哥你累吗？”容凛的声音又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今晚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还好吧，比平时确实觉得累一些。”木沉溪笑眯眯地问他：“你今晚又是什么理由要和我一起睡觉了？”

容凛立即认真地说道：“我刚刚一个人去厕所回来的时候，偷听到有两个人讲了个当地的传说……”

“恐怖传说啊？”

“对对对，说是当地有一种晚上会趴窗户往里面偷窥的鬼！你要是不累我先讲给你听听吧……”

“好啊，就当是小朋友在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容凛目的达成，心中暗喜。然后就轻轻拉着木沉溪的衣角压低了声音谨慎说道：“要不咱们还是会房间里讲吧，这个台子上四处没个遮挡。万一那个传说是真的，它可能就听着咱们俩议论它的声音找过来了！”

“好吧，咱们就藏起来偷说它的坏话吧。”

木沉溪特意像哄小孩儿一样地与他说话，容凛反而“哈哈”笑得很开心，还借机挽着木沉溪的胳膊说道：“沉溪哥哥我害怕，得贴你近些才行。”

两个人说笑着一同回了房间，不出意外，一个新的经历就由此开始了。

前朝末期，小皇帝受“妖妃”一党蛊惑，国家分崩离析。民间忠义之士揭竿而起，推翻旧朝政、建立今都。

前朝一些比较激进的余党无法接受王朝覆灭，于是纷纷逃散，光复之心未灭，还筹谋着东山再起。其中便有些拥有一定势力的家族暗中逃到了当时交通还没有如今这么便利的千桥镇躲避。

今朝建立初期，天下初定。激进的余党在暗中祸世，掀起了一阵“竹鬼乱世”的闹剧。

事件中的“竹鬼”是一种粗制滥造的邪物。在竹竿上插一颗脑袋固定好，再缠上一串儿招魂铃。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未熟睡的人们就会听到窗外有一阵阵“叮铃”作响的铃声，同时伴随着“咚咚”的清脆点地声。

不幸与之碰了面的人们都会看到这样一个可怖的画面：月光下有一个上下跳动的奇怪物体，上面有着一些随着它的跳动一起晃动小的垂挂物，铃声和点地声皆能对得上其跳动的节奏。当它一下一下跳近人的时候，人们借着月光，或者抬起手中的灯笼贴近，就可以看清楚那个有点毛糙的圆圆的物体脸上有多铁青，有多毫无血色，或者有多么血红粘稠。

也可以看到那些轻盈晃动的铃铛上面写满了各种奇怪诡异的图案与文字。

最惊喜的是，当那个奇怪的物体发现有人注意到了它的时候，他就会立即停下来，转动那根细长光滑的竹节身子与那个人面对面，然后用阴冷冷、惨兮兮的腔调哭诉，或者用很愤怒暴躁的语气边跳边痛斥。

内容大致就是哀怨自己死得多么凄惨与无辜，辱骂新统治者们对他们的行为有多么残忍。

然而一开始的时候，绝大部分的人在看清楚了那东西的原貌之后都会立即被吓跑甚至当场昏厥，根本就没有多少人听到它们说了什么。只会回头四处传播闹鬼了云云，然后就创造出了“竹鬼”这个词。

后来激进余党们发现此举不为良方，没起到希望的效用，所以后面的情况就发生了变化。由于被吓到的人们夜里都不敢再出门了，天一黑基本都躲在了家中，于是那些竹鬼就会夜夜随机在不同人家的窗户外出现，几乎彻夜的蹲在窗外复述自己的虚构遭遇，一遍又一遍。

就这样没用多久，岛上的百姓们就出现了两种议论声。一波人是信了那些鬼话，觉得新的朝政可能正在做赶尽杀绝的事情，他们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最好的证据便是这些死状凄惨又诡异的竹鬼了。

而另一波人则觉得可能是旧都有势力心有不甘，故意演了这些骇人听闻的戏码。

寻常老百姓眼界与心境毕竟有限，所以当时相信的人要比不信的人多了许多。相信的人觉得这些忽然出现的竹鬼一定就是无辜枉死的人含冤变成的，所以在舆论上确实出现了一段时间的一边倒的局势。

后来这件事越传越广，当政者自然也听到了。

他们寻求了仙门的帮助，一起到千桥镇去调查竹鬼的事情。

那些激进派的前朝余党也不是只凭头脑发热做事的人，反而还巧妙利用了新政人员上岛这件事把竹鬼们的身份做到与传言的相符度更加真实有据的程度。他们把竹鬼的亡者延展到了岛上的一部分居民，短短的时间就让岛上的人们越发相信，现在的朝堂确实是在大规模、狠手段地清理所有他们认为的前朝余党。

就比如那些新晋的被杀死做成竹鬼的岛民里，有的可能只是曾经入过军营的前朝老兵，当人们看到这些熟知的面孔，再配合施术者编辑好的谎言加持，更大概率就能信了之前的传闻了。

新政与旧党之间的斗法你来我往地持续了数月，竹鬼的秘密先被揭开，最初的那批竹鬼都是旧势力中为了大业甘心赴死的人。被砍下的脑袋插在竹竿上之后，施术者会利用招魂铃将其残存的魂魄招来附在脑袋上困住，此时的竹鬼没有自己原本的意识，只会由施术者差遣。

得知了真相的民众发现被骗了后更觉得愤怒了，本来就失去了民心的旧都势力从此更加没有了翻身机会，新政很快又重新获得了信任。

紧接着，岛民也纷纷参与了有关余党藏身地的搜索。后经过热心民众提供的线索，余党的巢穴终被发现，所有人员尽数问斩，这场闹剧也彻底被平复了。

木沉溪耐心听着容凛说完了这一段历史故事，心想明明位高权重的管理者离自己很近，他却从没有感受过任何权谋的明争暗斗。

似乎这种权谋纷争在冥界中根本不存在，也可能是冥君月吟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木沉溪以为这个故事说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容凛却表示，这些只是一个开端。

竹鬼事件过去了半个世纪之后，岛上又出现了一个俗称为趴窗鬼的怪物。根据亲历者的描述，人们发现这个趴窗户的鬼竟然和竹鬼有些类似的地方，它也会发出铃铛声和“咚咚”点地声！但所有见过的人都表示，那个怪物不是根顶着脑袋的竹竿，它有手有脚有躯体，虽然形体有点古怪，却是个完整的人形，不然也趴不了窗户。

容凛说到这里忽然转念说道：“沉溪哥哥你有注意到吧？这个岛上的建筑虽然和岛外很不一样，但实际很多房屋的结构或者户型还是大同小异的。当地人介绍，岛上房屋的卧室基本都会带一个封闭的外阳台，阳台与卧室之间也一定会挂上一副窗帘。”

木沉溪顺着容凛的话转头也看向了房间的阳台，夏天的夜晚都是开着窗户睡觉的，阳台的窗子上会封上纱帐防蚊虫。入夜后，有人的屋子全都是会再拉上窗帘遮挡的。

今夜晚风习习，说话期间，窗帘一直在随着风微微摇摆着。

“这个布局在岛上从古至今一直有，不仅是为了保护屋内**。后来因为出现了个趴窗鬼，晚上睡觉要拉上窗帘，这已经成为必做之事了。”容凛说完又指了指床上的帷幔强调，“在这个岛上，你睡觉时床上不挂帷幔无所谓，房间不关门都无所谓，但是不拉窗帘是绝对是有所谓的！”

木沉溪清楚了窗帘的重要性，很认真又好奇地盯着容凛。

容凛转头也很自然地看着木沉溪，然后给他讲了一个规则怪谈般的故事。

“趴窗鬼只会在每个月的十五至十七这三天晚上出现，那天的人们必须保证在亥时时分待在室内。而且最重要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拉上窗帘，然后保持室内没有灯光以及比较大的声音。不然的话，那个趴窗鬼就会第一时间找到违规的人，闯进室内将人杀害。”

“喔，窗帘倒是起着结界的作用了。”木沉溪觉得很有趣，一时间也忽然想起了住店时店里的人员确实与他们强调过几回，晚上睡觉一定记得拉窗帘的事情。

“嗯，跟你说，这里的地下还有一个非常系统的地下城区呢，就和外面四通八达的城区布局差不多。”容凛眼睛睁了睁，其中满是孩子般的好奇和兴奋，“地下城区也是因为那个趴窗鬼建造出来的！有机会咱们一定得下去走走看！”

木沉溪弯了弯嘴角，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特别喜欢看着容凛不自觉地笑了。

趴窗鬼，鲲岛上独有的一个怪谈。

最初是人们以为偶然发生了什么强盗入室这类的命案，第一发现人都会看到一具死状诡异的尸体。但通过现场调查发现，虽然确实是入室，门窗却没有一点破坏的痕迹。屋子里的打斗痕迹很明显，但屋内并未被抢劫。

随后的第二件、第三件……案发地点不只在室内了，但每个人的死状都完全一致。

千桥镇的地方官知道了这件事后十分重视，还特意安排了专门调查此案的人员命他们限时内必须破案。

结果自然是以失败告终，因为人们并没有把这几件命案联系到灵异方面。

直到后来有一回被一个女人亲眼撞见了，她留意到了几处疑点。自那之后人们再回顾过去的几起案件，又总结发现了几个疑似规律的现象，最后多次经过实际证明，得出了刚刚的那几点规则。

那天晚上，一间酒馆在亥时打烊了。店主老板是个年轻的女人，因为计划酿制新口味的酒，她打算第二天去主岛的市场选购合适的谷物。本来要更早一些就关店回家的，却不料店里不巧有几个喝得不省人事的酒客醉得直接躺尸了。

她无奈稍微等了一会儿，然后又试着好几次叫醒。最后没有办法，只好让店里几个看店的伙计帮着抬到楼上一间空房间里安排他们暂时留宿了。

走之前又和伙计们交代了一下明天的事宜，然后一个人赶着夜路安全到了家。

女老板到家的时候先摸着黑点了灯，她借着灯光匆忙清点了一下明天的购物清单，确保没有遗漏补充。然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好几天没有回来收拾过的有些凌乱的卧室。

就在她收拾完毕转身拉窗帘的时候，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她看到门窗都关紧的卧室里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他就趴在阳台的窗子上，像一只在墙上漫步的壁虎。

女人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慢悠悠爬行的怪人，他正披头散发地往地面移动，丝毫看不到那个人的样貌。

大约是怪人注意到屋内突然变得安静了，他猛地抬起了身子发出了一声怪叫。

女人当时完全被吓傻了，她下意识地把窗帘合上后退了一步，还恰巧撞到了桌子把上面的油灯晃灭了。然后就扶着桌子整个人直接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呆住了。

她甚至连惊叫都忘记了，更别说要赶紧拔腿逃走。

没想到这种看似作死的举动却反而救了她一命，不知道站了多久，女人才慢慢回过了神。静得可怕的屋子里除了自己的心跳，已经听不到任何别的动静了，她甚至都开始认为刚刚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于是，女人又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阳台上的那个怪人消失了！

女人不敢置信地把阳台看了个遍，好像刚刚看到的确实是个无比真实的幻觉。

她抚着胸口松了口气，可还没缓下几口气，一个奇怪的影子在窗外迅速从下往上地冒出了一截身子，刚刚那个怪人又出现了！

女人这次冷静了许多，她再次拉上了窗帘，转身抓起桌子旁的一把椅子高高举了起来，她心想那怪人若是敢破窗而入，非得往死里砸他。

借着月光，那个怪人的身影刚好在窗帘上清晰映出了一个黑黑的影子。

女人盯着那个影子，又等了一会儿，影子又消失了。

她惊魂未定地在房间里待了一夜没敢睡，天亮的时候也不打算去集市了，而是直接急匆匆地去报了官。

查案的人问得非常仔细，她虽然被吓得不轻，却也把当时的状况记得很清楚。

通过女人的描述，官差们注意到了几个细节。多次确认之后，包括女人在内，都不禁开始怀疑晚上见到的怪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个人！

从这之后，调查方向才终于走对了。

讲述着故事的容凛，还抬手在空中用符文画出了一个趴窗鬼的形象：“它穿着一件非常宽松的衣裳，体型很瘦弱，四肢很细长。它趴在别人家窗户上的时候，是四肢着地式地爬行着。但在平地上，却是一蹦一跳的姿势。它走路的方式和竹鬼一样，总是伴随着‘咚咚’声。跳跃移动的时候，四肢都是同一方向弯曲着向下垂着，还弯成了将近一个直角……”

“但是，它的衣服实在是太过于宽松了，上衣和裤子堆叠在了一起，把它真实的体态盖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除了脑袋，其余的身体完全都罩在了衣服下边。”

容凛最后描绘趴窗鬼脑袋的时候，特意换了个属性的符文，继续说道：“它的头发十分凌乱，还很长，同样也把脸完全遮住了。而且还用这种红色的布条固定绑在了脖子上，它的头部看起来就和坛口被箍紧了的酒坛子一样，只不过封口的布是头发，被封的是它圆圆的脑袋。”

“它看得见吗？”木沉溪问着，似是一句玩笑一般，但也很关键。

容凛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是啊，它是怎么辨别周围的情况的？还能那么精准地找到不符合规定的窗口。而且，它趴窗户这个举动是为了什么呢？”

“有更详细的情况能再说一说吗？”木沉溪柔声问着。

“有有有！”容凛赶忙回答，“规则还有的说，刚刚提到的地下道路系统也还有的说呢。”

鲲岛的规则怪谈一经公布，就引起了所有岛民的关注，包括了鲲岛以外的其他四座岛。

不过经过长期的实际操作人们都发现了，趴窗鬼只会在鲲岛出现，别的岛屿无需遵守。

在每月固定的那三天里，岛上会严格地实施宵禁。

但岛上不免会上来不知情的游客，所以那三天里，岛内以及岛外都会用尽各种办法让他们躲过去。比如用一些理由封岛不让外人再进入，或者把岛内的外人安排出去。实在支不开的，岛内会安排一些特殊的活动，比如借以体验岛上古人的生活方式为活动内容，把他们送到安全的洞穴过夜。甚至是下迷药直接迷晕了这种！后来有人想到可以利用地下的通道系统作为体验项目，让外人在地下建筑里过夜……

“原本的地下通道，是岛上的人们自己为了应对那三天修建的。因为谁也保不齐那三天夜里不会出现什么特殊的紧急状况么，比如万一谁就在亥时发了病，万一某个孕妇在亥时临盆了，不幸谁家在亥时着火了……有了地下通道，人们既可以安全避难，也不用怕被那个趴窗鬼发现害死。为了保证岛外人在那三天里是安全的，鲲岛直接扩建了一座地下城区。各类场所以及有条件的个人都在建筑对应的地下修建了一个住处，甚至还形成了一个像节日一样的传统项目，连岛内的人都一起参与进去了。岛外人那三天都会开开心心地住进地下的城区，都不用催。”

木沉溪不禁笑了笑：“为了躲一个鬼怪，居然创造了一种习俗？为什么没有解决掉问题的本身呢？”

“这个留着最后说。”容凛咧嘴笑了下，继续道，“总之呢，通过各种努力，确实后来几乎没再出现被趴窗鬼害死的人了，但是那个趴窗鬼却始终准时出现。”

木沉溪耐心地听着容凛往下说，还十分期待刚刚提到的问题是什么样的原因。

“……规则里面提到的灯光和声音都比较好解释。屋子里不能有任何种类的明显光亮，是拉上窗帘后的自然亮度就行。屋内不能有比较大的声音更好理解，深更半夜的时候，哪怕小一点的声音也会被放大，所以尽量不出声音就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容凛简单说了一下规则，然后才解释了木沉溪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没能把趴窗鬼解决掉我也不知道，关于这个说法，岛上的人也说不明白。有的说是那个鬼太厉害了杀不死，有的说是那个鬼太奇怪了杀不尽。”

木沉溪不禁疑惑地笑了起来：“杀不死不求助更厉害的修士？杀不尽它还会量产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