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飞雪 第5章 第 5 章

花了一天多的时间，理清楚整个业务和供应链大概情况，程钰第一次以执行总裁的身份向领导做了汇报。

领导还算满意，难得夸了他几句，“看来，你十六七岁那年，把你撵出家门，让你去自生自灭是对的。”

程钰笑而不语，对着镜头乖巧点头。

当年，他是张狂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新飞天科技就先交给你了，别给搞砸咯，不然让你小子吃枪子儿。”领导瞪他一眼，“好了，臭小子别搁我跟前一直端着架子了。周末给老子飞回来吃饭，你妈和你哥都想你了。”

“是，领导。”

程钰结束汇报。他在办公桌上安静地坐了片刻后，关了电脑。他起身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到寒飞雪离开了公司。程钰突然也无心呆在办公室，他拿起手机和车钥匙，转身准备离开。等电梯时候，左侧的货梯门开了，阿姨推着打扫车从电梯上下来。

他扭头瞥了一眼，发现阿姨的打扫车上，挂着他给寒飞雪精心挑选的餐盒。

他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电梯门开。

一股低气压自他身边往外蔓延。

……

寒飞雪赶到医院，母亲术后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母亲已经能半躺着自己玩手机了。

寒飞雪给母亲剥了一个橘子，一瓣儿一瓣儿地掰开，又把外面的薄皮也撕掉后，才喂到母亲嘴边。她的目光微微扫过母亲的手机屏幕：“你和爸爸聊什么呢？”

母亲放下手机，比划着：“你爸说他明天过来。我想叫他不要过来，他那个腿，走远路，坐车什么的，也都不方便。”

寒飞雪手下没停，让母亲微信告诉父亲：“你叫他不要急，明天刚好周六，我上午回去，我亲自去把他接过来。”

她上午从医院离开后，赶那趟十点的飞机回去，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一下父亲的衣服，下午两点多带着父亲一起坐高铁过来，晚上刚好可以过来接替护工阿姨陪着妈妈。

母亲拍了拍她的手。

寒飞雪看着母亲。

只见母亲对她表示：“不要这么麻烦。今天上午有专家来看过妈妈了，妈妈问专家我能不能出院回家。专家说等伤口好了，药用完了，就可以回去的，妈妈想回家。还是家里呆着自在。”

寒飞雪摇头，语气坚决：“不行，你得在医院，你现在只是手术做完了，你的新的治疗才刚开始。”

“天天住这里，得浪费多少钱啊！”

寒飞雪告诉母亲不用在意钱的事。

“我现在工资蛮高的，项目成功上线后，还会有额外的奖金。”她安慰母亲，“钱的事你真的不用担心。”

回头她还打算在医院附近找一家能月租的旅馆，爸爸晚上可以过去休息。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母亲说了，但是母亲一直摁她的手。她疑惑地看着母亲，只见母亲眉毛皱起来，眼睛又眯又眨，急得嗓子都扯紧了，就是发不出声音。

她还以为母亲又在担心钱的事，刚要打算拿出自己的工资收入给她看的时候，母亲忽然抓起她的手，把她手里的橘子顺势塞进她自己的嘴里。

寒飞雪立即露出和母亲一样的表情，眉头紧锁，龇牙咧嘴。

这橘子……酸得牙根都软了。

她刚才可是硬塞了快一半橘子到母亲嘴里。

母女俩对视一下，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她咽下橘子，连喝了几大口水。

她家里虽然开了多年的小超市，时令水果也是一直有卖的，但是寒飞雪对这些可以说是毫无研究。

她分不清蔬果的新鲜度，也辨不出水果的好赖。

这辈子会做的饭菜就是水煮挂面，水煮泡面，水煮蛋。

在国外那些年，她因为吃不惯薯条汉堡，而自己又不擅长厨艺，活生生把自己饿成了瘦麻杆。

回国这几年，她跟父母一起生活的时候，是有胖回来不少的。但最近工作医院两头跑，晚上也总是睡不好，人又瘦了。

她总是担心焦虑。

现在，心里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是死的透透的了。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默默地哭了几场，现在反而坦然了起来，夜夜惊梦的情况也少了许多。

因为已经没有了期待，只能希望以后的每一天都能让母亲开心。

晚上，母亲又要撵她回去。她把两个凳子拼了拼，表示自己晚上就呆在这儿了。母亲拗不过她，于是也向昨天那样，让她把头睡在自己这边。

第二天，等看着母亲吃完早饭，护工赶过来上工后，寒飞雪才提着包飞快地冲去机场。

她顺利赶上了安检。

上飞机后，寒飞雪拿出兜里的蒸汽眼罩，把手里的药丸吞下，戴上眼罩，没多久，终于沉沉入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空姐甜美的声音。空姐用很温柔的声音对她旁边的人说：“程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落地了，您可以到商务舱那儿等候。”

寒飞雪撕开眼罩，发现程钰正在对空姐摇头。

空姐见寒飞雪醒了，弯腰撕下贴在她座位前的标记，“女士您醒啦，请问您还需要餐食吗，我们这边……”

“给我杯矿泉水就好，谢谢。”

“好的，这边马上给您倒水。”

空姐离开后，寒飞雪扭头看着程钰。

程钰目光清澈，眼角都笑意直达心底：“怎么这么巧。”

寒飞雪打量着程钰，似乎不太明白他意欲何为，“巧？”

“嗯。”程钰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是真的巧合。”

昨晚上，程钰的心情很不好，跟江川的朋友一起喝闷酒，喝得有点醉，就没有赶晚上那趟高铁，而是改了今天上午的飞机。

他想去洗手间时，发现头等舱的洗手间都有人，于是往后走。

一抬眼，他就在众多的人群之中，看到了寒飞雪。当时她戴着眼罩，坐在椅子上休息。

他那一刻心情有点复杂，像是被遗落的失意人意外中了安慰奖，又像是犯了分离焦虑症到了彷徨无措时，突然发现她站在你身后等你。

又惊喜又忐忑。

明明昨天刚和她讲了很多话。

他立即上前，同她旁边的男士换了座位。

他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命中注定。

他发誓自己这次真的没有查她的个人行程。

寒飞雪对他出现这事并不是很在意，他说是巧合那便是巧合好了。她安静地喝着水，喝完后盯着座位前的屏幕，默默地等着的飞机降落。她整个人神色淡淡，有种思维游离在外的样子。

“你妈妈的事我听说了。”程钰尝试发起聊天，“我也在咨询我的朋友。”

“谢谢，不过程钰，你不用替我操心。”寒飞雪垂下眼眸，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我知道我妈妈现在的情况，是不会再有什么好的治疗方案的。”

她现在只想陪母亲走完她人生中的最后一程，就如同医生说的，尽量不留遗憾。

她想起自己此刻和程钰之间的身份，抬起头补充了一句，“程钰，你放心，我拿着你们给我的高薪，就一定能同时协调好我的生活和我的工作，新品的进度绝不会卡在我这儿的。”

这份工作，从技术的角度，对她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

对她来说最难的，是经常需要和别人解释她的模型和理论依据。解释给不懂的人真的比较累，有些东西和原理，她好像天然就能理解，但有的人她怎么说他们也听不懂。

不过，只要能实验证明，技术团队的同事还都是愿意听从她的数据和结论。半年的磨合，她现在基本占据主导，先前公司工作了十来年的技术老人也从开始的不屑一顾，到现在的言听计从。

“没关系的，你可以先专心去照顾好阿姨。”程钰想说，只要他在，哪怕她天天不来公司，也没有关系。

昨晚上喝醉了之后，他曾让司机把自己送到医院。他实在是没憋住。他跑去病房，偷偷看了一眼她，看到她双腿蜷缩在凳子上，差点想去质问医院，怎么就不能换个大点的病房。

好在，来来往往疲于忙碌的护士让他酒醒了几分。

这里是江川医院，是江川最好的综合性医院，附近省份的病人，得了大病的，哪个不是来这儿啊。

除了国际部和专门为领导们留的高级VIP病房，确实没办法提供更多的高级病房给所有人。

机舱内响起的飞机即将落地的播报声打断了他的话。

寒飞雪动作娴熟地调整座椅，收起小桌板。

飞机刚落地，寒飞雪便立刻解下安全扣，取出她的小背包，快步走到最前面等着下车。

她排在第一个，只要等前面头等舱和会员舱的人都走了，她就可以立马下去。

结果，只见空姐替程钰挤开了一条路，亲自把程钰带到前面。

空姐对排在前面已经排好队等待的旅客道歉：“抱歉，诸位请稍安勿躁，请让程先生先下车。”怕大家误会，空姐额外解释，“程先生是我们的贵宾，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哦。”

大家纷纷侧头，打量了一眼程钰后，又全部都选择了安静接受。

空姐对寒飞雪柔声道：“这位女士，麻烦您也稍微让一下哦，非常感谢您的体谅。”

自从知道程钰是京市程家的小少爷后，寒飞雪也逐渐习惯了日常生活中，遇到别人不经意间选择程钰优先这个事了。

她沉默地侧过身，让出了路。

程钰倒是不着急，稳稳地站在寒飞雪后面，声音沉沉：“没关系，我等她先走。”

空姐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和声和气地对这两位关系不明朗的乘客说：“那就麻烦两位一起随我到前面来。”

两个人跟着空姐走到了前面的商务舱，被安排优先下飞机。

寒飞雪也算是沾上了程钰的光，走了一回VIP快速通道。

“你是回家吗？”程钰优雅地迈着大长腿，紧跟不舍，“我送你吧。”他知道寒飞雪家在远郊，过去要很久。

“不用，会堵车，地铁更快！”寒飞雪拒绝得干脆利落，出了通道后立刻往地铁口直奔而去。

“程钰！”一个衣着时尚得体，气色饱满红润的女孩同寒飞雪擦身而过。女孩带着满脸的喜悦，冲向程钰。

“程钰，是我来接你啦！”女孩比程钰矮得多，冲到程钰跟前直接蹦起来，双手钩住程钰的脖子，整个人像只考拉一样在了程钰身上，“我好想你呀程钰！”

寒飞雪听到女孩的声音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无忧无虑和自由自在，又那么大声，周围不少人侧头打量。

不过，寒飞雪并未停留，也没有好奇地回头看。

她连转身时都没把眼神施舍给程钰一点。

程钰的一切，她看上去都漠不关心。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快点到家，快点把爸爸带去江川。她不希望没赶上那班车，否则护工下班后，妈妈就只有一个人在医院了。

程钰看着寒飞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咯噔了一下，很不是滋味，那种不安的焦虑感再次袭来。

就算只是普通同事，她也该回头看一眼。

人怎么可以没有好奇心和八卦心？

他冷着脸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女孩用力扯下来，“男女有别，注意保持距离，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怎么了嘛！”女孩撅起嘴，有些生气，“我起了个大早，就为了赶到机场接你，你应该开心才对啊！再说了，咱们俩马上就要订婚了，我马上就是你的人了，哪有什么男女有别！”

程钰一脸震惊地瞪着女孩，仿佛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女孩眨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怎么？你还不知道我们订婚的事？不就是明天嘛！哎呀你回来不就是为了和我订婚！”女孩拽着他的胳膊撒娇，“我都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你身边也没别人呀，我们青梅竹马，现在我长大了我们订婚不是理所应当，水到渠成。”

程钰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甩开她的胳膊：“你脑子有病？谁跟你青梅竹马！”

他大步朝前走，越走越快。

他本就腿长，很快就把娇小玲珑的女孩甩在身后。

“喂，程钰！”女孩小跑着追着他，大喊，“程钰你等等我呀！”

程钰置若罔闻，上车后沉着嗓子吩咐司机，“走。”

司机多嘴问了一句：“不等赵小姐吗？”

“她自己没腿？”程钰心情郁塞，满脑子都是刚才寒飞雪毫不在意毅然决然的背影。

司机瞅一眼后视镜，心道：得，赶紧走吧，对不住了赵小姐，家里的小少爷看着心情很不好。

车子扬长而去。

女孩被留在原地。

她气鼓鼓地掏出手机告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