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元旦,陈家旺的几个朋友喊了一堆男男女女到银海,说是给他妹妹捧场。虽说前台没有业务要求,但开在昌灵名下的包厢依旧有不菲的提成。
当然,她也不是那种赚朋友钱的人,点单之后又多送了不少果盘点心和酒。
昌灵还有半个小时才能下班,易阁自己在角落坐得无聊,拖着抽烟的陈家旺跑到前台透气。
“别在前台抽。”昌灵瞄了他们一眼不满道。
“马上马上。”陈家旺眯了眯眼睛,说:“妹妹,我看你在这干得不错啊。”
“还行,就是最近阳历年比较忙。”昌灵随口问道,“刚才买单的人叫什么名字?”
“徐飞。”
昌灵点点头:“津颖姐呢,怎么没过来?”
“她好像有个大图没整完,估计得到半夜了吧。”
“好像?”昌灵和易阁异口同声道。
“啊。”陈家旺转了转脖子,不情不愿地说:“我这几天没怎么去店里,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昌灵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一直在外边玩儿是吧,夜夜不着家?”
陈家旺啧了声,“注意一下你的态度啊,你可是我妹妹。”
昌灵懒得和他掰扯,陈家旺的底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知道,梁津颖知道。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易阁难得张了回嘴,说:“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吧,别不知道收敛。”
陈家旺无所谓地撇撇嘴,搭着易阁的肩膀摇摇晃晃回包厢,还不忘出声催促昌灵下班快点进去,酒都给她留着呢。
昌灵盯着他花里胡哨的衬衣默默摇了摇头,这个人,也就只有梁津颖那位爱情至上的傻姑娘受得了。
和交班的同事对接完后续的工作,昌灵拎着小包拐进了洗手间。在银海上班不允许素面朝天,所以她最近正在认真学习化妆,水平不高,化多错多。
卫生间的灯光是暗蓝色,伴着附近包厢时不时传出来的鬼哭狼嚎,怎么看怎么诡异。
昌灵凑近镜子补了补睫毛膏和口红,脱下西装外套后又解开了衬衣的两粒扣子。
身后的门被人猛地一下撞开,喝得醉醺醺的销售同事顾不得和她打招呼,抱着洗手台吐得昏天黑地,耳边亮晶晶的饰品晃了下昌灵的眼。
这种事在KTV很常见。
“怎么样,还行吗?”她拍拍同事后背,“我去给你拿杯水?”
同事费劲地抬起一只手摆摆,含糊不清地说“用不着”。
昌灵问:“这是还没喝完?”
等她吐完漱了漱口,才掐着眉心回答:“还早呢,回去还得继续喝。”
“什么客户啊,这么个喝法。”
“大老板咯。”同事伸出一根手指点点她的脸,目光迷离地说:“满身都是铜臭味儿的大老板。”
“……”昌灵有点担心,“你真没事吗?要不去跟燕姐请个假。”
“那不行,今天晚上我至少得让他们多开……”同事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这个数的酒。”
“……行,你厉害。”昌灵扶着软绵绵的胳膊将人送出去。
原本她想帮忙送回包厢的,但对方客气地说谢谢不必,这些都是小场面,不需要帮忙。
于是就此作罢。
回洗手间拿包时昌灵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脸,妆淡,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小饰品,好像是有点太素了。
要不然抽空去打个耳洞?
**
包厢门刚推开一条小缝,里面高分贝的《失恋阵线联盟》争先恐后地往外挤,音浪簇拥着直往她的耳朵里钻。
真难听啊,昌灵微微蹙眉,唱得最大声的不是陈家旺又是谁。
“呦,我妹妹下班啦。”
陈家旺是站着吆喝的,视野最好,门打开的一瞬间就立马被他眼尖地捕捉到。
昌灵笑笑,跟几位认识的人又打了声招呼后坐到易阁身边。今天人多,有一些朋友的朋友她之前从没见过。
陈家旺握着话筒:“去个人,把酒给我妹妹满上满上。”
附近的人闻言立马给昌灵端来了酒杯,隔着易阁递到她手里:“妹妹叫什么名字,留个电话?下次来我找你开酒啊。”
“谢谢。”昌灵接过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说:“可以啊,你手机给我。”
余光里,易阁神情不悦地看着她。
输完号码昌灵将手机交还给他,对方拿到手机立马拨号过来,听见昌灵的电话铃声响起才满意地挂断电话,“我叫徐飞,我电话你存一下哈。”
“嗯。”
“我要是过来玩,提前给你打电话?”
“都行,我要是不在,你报我的名字也可以——”她缓缓眨了眨眼睛,笑意盈盈:“昌灵。”
“……”徐飞呆愣片刻,而后避开昌灵的目光清清嗓子,说:“行,我记得了。”
这一回合很满意的人变成了昌灵。
易阁面无表情夺过她手里的杯子磕在桌子上,包厢的音乐声太大,昌灵只能通过液体晃动的幅度来判断易阁现在的生气程度。
——杯底周围是刚刚溅出来的几滴酒精。
昌灵想,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不就是留个号码吗。
年轻人在一起无非是唱歌喝酒玩游戏,易阁不参与,只在昌灵输游戏时默默替她分担一半酒。可昌灵是故意输的,到后半场她看着耳根通红的易阁实在于心不忍,伸手抵住他的杯口:“再这样喝下去,我们两个今天就得睡这里了,能不能换个别的惩罚呀?”
“躲酒是吧,那怎么行,再开两箱啤酒!”
昌灵嘴上说着真不能喝了,手上递酒起子的动作却半点没犹豫。
陈家旺倒是把她的话过了遍脑子,片刻后说:“我妹夫酒量不行,真倒了还得灵灵把他扛回去,要不换个别的惩罚吧。”
“那干脆你俩亲一个吧!”不知道是谁突然说道。
昌灵嘴角的笑意僵住,“这么多人在,不好吧……”
还没等她说完,先前始终低着头保持沉默的人蓦地掐住她的下巴压过来。
满身酒气。
“哎。”昌灵扭过脸避开,小声警告道:“这么多人,你疯了。”
“哦——亲一个!亲一个!”
周围看热闹起哄的人不在少数。
易阁垂眼看着她,眼底蕴含着浓重的情绪。昌灵瞧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抵在他胸口的手愈发用力。
她没办法在公众场合做这么亲密的事情——
“啪啪。”
黄燕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她轻拍了两下手:“玩着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
昌灵趁机推开了易阁,后者接着惯力仰面躺倒在沙发靠背上。她安抚般摸了摸易阁的手背,被人反手牢牢扣住。
“你是?”陈家旺盯着黄燕,开口问道。
昌灵适时地把话接过去:“这位是黄燕,我们销售部经理。”
“啊,黄经理。”
“听说昌灵的朋友在,我怎么也得过来看一眼,顺便给你们搬了箱啤酒来。”黄燕说着接过身后服务员手中的酒,弯腰放在了桌子上。
她的裙装领口很低,昌灵快速扫了一圈,身边这几个男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往黄燕某个部位瞟,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最出乎她预料的是陈家旺。
他虽然嘴上说谢谢,眼睛却始终盯着黄燕的脸,片刻后犹豫着问道:“你好像有点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昌灵不知道黄燕想没想起来,只见她睨了陈家旺一眼,微微笑着说:“可能是在你的梦里吧。”
昌灵冷眼瞧着陈家旺,心说他要是敢在这跟黄燕**她立马一个巴掌扇上去。
没想到陈家旺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认真说道:“那不能,我这人从来不做梦。”
**
散场时已接近凌晨两点,在座众人意识清醒的寥寥无几,昌灵算一个。
往出租车里塞人的时候她特意将陈家旺和易阁放在一起,谢绝了其他人想送陈家旺回家的好意。
人家是好意,可陈家旺不省人事,又有先例,很难说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不想赌。
徐飞左脚缠右脚,磕磕绊绊来到她面前,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一直重复说认识她很高兴。
昌灵敷衍着连连点头:“嗯嗯嗯我也高兴。”
谁赚这么多钱都很难不高兴。
徐飞捂着胸口痛心疾首:“昌灵,你人真好,可惜我们认识得太晚。”
昌灵:“我们认识得不晚,但你要是再不回去睡觉那就真的太晚了。”
“哦,对。”徐飞目光呆滞,片刻后自觉爬上了出租车。
待他的车子开远,昌灵才转身回去。后座上,易阁和陈家旺一左一右靠着窗,看起来仿佛是睡着了。
司机发动车子,问她:“小姐,去哪里?”
昌灵想起陈家旺白天说的话,原本不愿再让梁津颖照顾醉鬼,可时间这么晚,送到李老师家也不合适。
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报了乌合的地址。
他们平时就住在乌合二楼的房间里。
去的路上她犹豫着要不要先给梁津颖打个电话,但又怕梁津颖觉得他们这群人在外面鬼混了一晚上,却要她来善后。
直到车停在乌合门口,这个电话也没有拨打出去。
昌灵叹了口气:“师傅你等一下,我把人送进去。”
“行,小姐你快点,我就先不打表了。”
“谢谢啊。”
她下车拉开陈家旺那一侧的车门,架住他的胳膊将人拖出来。陈家旺还有点意识,迷迷糊糊和她说些有的没的。
昌灵:“你最好祈祷津颖姐没生你的气。”
“津颖?她才不会生气呢。”
“……”
乌合的店门还开着,昌灵硬着头皮把人带进去:“津颖姐。”
“昌灵?”梁津颖的声音从某一间纹身室传出来。
果然还在忙。
昌灵将陈家旺扔到沙发上,自己往纹身室走。门开着,梁津颖正低着头给客户上色。
她倚靠在门边没进去,轻声问:“还在忙呀?”
“嗯,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送陈家旺。”
梁津颖闻言眼角带笑,惊喜道:“家旺回来了?”
“……啊。”她的反应和昌灵想象中不一样。
“他又喝多了?”
“嗯,我把人放沙发上了,一会儿你去看看?”
“好,我马上就完工了。”
“辛苦了。”昌灵说,“那我先走了,易阁也喝了不少。”
“去吧,路上小心。”
昌灵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又蓦地转身回去,虽说有些事外人不该插手,但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她深吸一口气:“津颖姐。”
“嗯?还有事?”
昌灵抬手指指陈家旺,“不管别人怎么样,你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梁津颖怔怔地看着她。
昌灵笑笑:“姐,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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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昌灵坐在后座。刚拐过一个路口,易阁借着拐弯的惯性顺势抱过来,在她肩头蹭了蹭。
细软的头发扎进领口里,有些痒。
昌灵扶着他的脸正准备往外挪一点,环在她腰侧的手臂却越勒越紧,有点疼。昌灵皱了皱眉:“你醒了?”
易阁闭着眼睛不回话。
“手松一点,这样坐着很难受。”
怀里的人还是毫无反应。
大概是还没醒。
昌灵费劲地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目光注视着窗外放空,酒喝得多,她的脑子也需要放个假。
短短的路程里,她难得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心里没缘由的空落落。
至于空缺的是什么,她暂时还领悟不到。
将易阁拖出出租车,昌灵惯例给他拉上了拉链,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易阁停顿了片刻,含糊不清地说“不能”。
昌灵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半晌才缓缓开口:“是吗,那我扶着你?”
易阁低声嗯了句,胳膊自觉搭在了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