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来越冷了,透骨的寒风在太平峰转个圈,裹着将士们的鲜血和烽烟的腥味,刮过枯黄的野草,穿过厚重的皮毛斗篷,冲进崔尽凝的骨头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崔铸见状,把她紧紧地搂在斗篷里,两个人瑟瑟发抖地等待崔荆和长子崔铮从军营里走出来。
“爹怎么还不出来,不是仗已经打完了么?”崔铸抱怨道。
“你昨天又躲在这偷听啦!?”崔尽凝质问道。
“今天凌晨回来的,军营里都挺高兴的,应该是打了胜仗吧,怎么今天反而风声鹤唳的。”崔铸默认,喃喃自语道。
“你不冷么?”崔尽凝无语。
“我躲在那棵树上,还从家里偷了娘陪嫁的那床棉被和暖手炉,暖和着呢。而且我刚到就看见他们敲锣打鼓地回来,没待多久就回家了。”崔铸解释道。
“你小心爹和哥揍你。”崔尽凝懒得理他。
“姑娘,二公子,小的没见着崔大人和小崔大人,所有的校尉都去了主帅的营帐,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的朋友,一个士兵顶着寒风从军营里出来。
“二位还是快回去吧,这天看起来又要下雪了。”士兵关心道。
“你们伤亡惨重么?”崔尽凝问道。
“不知道,姑娘您知道的,我旧伤未愈,没参加这次的战事。”士兵吞吞吐吐地说道。
见士兵不愿意透露,崔尽凝识趣地准备拉着崔铸离开。
“我们知道了,辛苦您,快回去吧。”崔铸没动弹,只是把士兵打发走了。
“咱们偷偷进去找哥吧。”崔铸拉着崔尽凝,狡黠地笑道。
“哥和爹都说咱们不能偷偷进去,会出大事的。”崔尽凝拒绝了。
“饺子被原模原样地拿回去,咱俩也会出大事。”崔铸说道。
“娘又不会真的说什么……”崔尽凝转过身抬起脚准备离开。
“诶诶诶诶!你难道不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么?”崔铸又拉住了她。
“以前咱们来这,大哥肯定会出来迎咱们的,怎么今天爹和大哥怎么都不出来。”崔铸说道。
见崔尽凝不说话,崔铸又继续:“说不定是谁出了什么事。”
“若是受了重伤,应该会有人来找我的。”崔尽凝回答道。
“若是都出事了呢?”崔铸问道。
崔尽凝心里也犯了嘀咕:“要不咱们再等等?”
“这么等着咱俩岂不是要冻死,我背着你,咱们偷偷进去看看。”还没等到崔尽凝想好,崔铸已经把她背了起来,悄悄走过了营帐的围墙。
主帅营帐里,崔铮偷偷问道:“爹,叫妹妹来看看吧,说不定她有办法呢。”
“连南衙禁军的军医都束手无策,你妹妹能有什么办法,别把她扯进来。”崔荆严词拒绝了。
“但是……”还没等到崔铮解释,崔荆就一口回绝了:“没有但是!闭嘴!”
“箭头已经伤及心脉,若是贸然拔出,必定流血不止,臣实在是无力回天啊。”三四个医官跪在床前瑟瑟发抖,其中为首的老者战战兢兢地说道。
“这句话已经重复两个时辰了!快点想办法!他若是有事,那是要动摇社稷的!”站在床边的少年怒斥道。
“呵呵,就他……还动摇社稷……”崔荆在心里暗暗讽刺道。
“行了行了!”卢羽盾安抚着年轻人。
“各位,李大将军如今命悬一线,请问在甘州是否能能人医者,我范阳卢氏愿以万金求他前来医治。”卢羽盾一边抱拳一边恳求道。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校尉都偷偷看向崔荆。
崔铮刚要向前一步,就被崔荆死死拖住。
见崔荆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卢羽盾只得恳求:“人命关天,各位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李延昭去死么!”
“报!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想要靠近主帅营帐,已经被扣押,等待主帅发落!”营帐外突然传来报告的声音。
“杀了便是!”卢羽盾好不容易渲染起来的情绪被如此打断,他没有耐心地回答道。
“不可!求将军开恩啊!求将军看在大军伤亡惨重的份上开恩啊!”外面的传令官突然闯进来,跪在营帐门口,声泪俱下地恳求道。
看到传令官的反应,崔铮连忙冲出营帐,崔荆的心里五雷轰顶,万念俱灰。
很快,崔铮冲回营帐,跪在卢羽盾面前磕头:“闯营的是末将的弟妹,求将军开恩!”
崔铮的话音刚落,崔荆也丝滑地跪下了:“求将军开恩!”
看到崔荆跪下,所有校尉也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求将军开恩!”
卢羽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校尉的家眷,竟然值得整个甘州大营所有的将官为其求情。不过天赐良机,崔荆明显是关键的破局人,把柄居然就这么交到自己手上了。
见卢羽盾没有松口,辛棚按耐不住:“崔家娘子是远近闻名的名医,她救过甘州大营无数将士的性命!”
辛棚话音刚落,李延昭呛出一口鲜血,神志不清地穿着粗气。旁边的少年皱紧眉头,强忍着眼泪,看着红得刺眼的鲜血无从下手。
崔荆见状,冲出营帐。
外头已经下了雪,崔铸搂着崔尽凝,被侍卫架着刀,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看到崔荆出来,为首的少年示意侍卫让出空间。崔尽凝的眼圈染上一圈粉红色,挂在肤若凝脂的脸上,修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干净白亮的雪花,楚楚可怜,让人动容。崔荆见此,事情的轮廓大概已经浮出脑海,他狠狠剜了一眼崔铸。
“闺女进屋,带着面纱。”崔荆说完,崔尽凝就从怀里掏出了面纱,崔荆一把夺过,稳准狠地套在了她脸上。
“闺女听话,以后来爹这瞧病都要带着,千万别让屋里的人看到你的样子。”崔荆将崔尽凝搂在怀里,扶着进了帅帐。
崔铸怂兮兮地跟在后面,走到门口的时候,崔荆冷冷地说道:“去我的帐子里把药箱拿来,滚!”
崔荆说完,崔铸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爹,是有人受了伤么?”崔尽凝问道。
“嗯,闺女别怕,能治就治,治不了就告诉爹。”崔荆轻声安慰道。
崔尽凝将怀里的食盒递给了崔荆:“爹,娘包了饺子,让我俩送来。”
进了屋,崔铮拉着崔尽凝走到李延昭床前,示意卢羽盾和医官都散开。
还没等到崔尽凝解开披风,卢羽盾就急吼吼地问道:“这姑娘……就是远近闻名的神医!?”
见所有人对她满脸敬仰,卢羽盾虽然深表怀疑,但也没有阻止崔尽凝拉开李延昭的胳膊,开始切脉。
崔尽凝进屋的时候,李延昭还在喘着粗气,医官已经施针,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很快,崔铸就拿着崔尽凝的药箱进了帅帐,放在了崔尽凝眼前。
崔尽凝拉开了药箱,取出细刀,在火上烧了烧,准备划开李延昭的胸腔。
李延昭身边的少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愤怒地将她提了起来:“你这闯营的贼人想要干嘛!”
崔铮和卢羽盾正要上前制止,只听到眼前的娘子言辞恳切而坚决:“医者需赶赴病患赴死的时间,若是事事都解释,岂非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您若信我,便由得我治疗,您若不信,便请立刻另请高人。但是我话撂在这,您若是再不放手,床上的病患活不过一刻钟了。”
没等到崔荆去救,少年便轻轻放下了崔尽凝,轻轻退至一旁。他仍然怀疑,仍然担心,但是眼前这个姑娘的眼神犀利地像一柄钢刀,直戳进他的内心,让他不由得产生恐惧和敬畏。
见少年撒手,崔尽凝呼唤道:“仲平!帮忙!”
崔铸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跑到了崔尽凝身边。
“老崔,你家这小子行冠礼了?”辛棚问道。
“没!只不过提前起好了字,姑娘说叫着顺口,家里人便都这样喊他了。”崔荆解释道。
“我就说嘛,我记得他俩是龙凤胎,明明去年崔大夫刚刚及笄(15),怎么这小子还有了字了。”辛棚自顾自地念叨。
“小崔铮叫伯耀,这小子叫仲平,平安的平吧?”其他校尉问道。
“嗯,都是我家姑娘起的。”崔荆骄傲地回答道。
“你家姑娘当真是早慧,你的福气怎生这么大!儿子闺女都如此有出息!”校尉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道。
“还是我家夫人有本事,得感谢我家夫人!”崔荆自豪地应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