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砚宁愣了愣,仿佛元曜刚刚替自己喝酒时她看到的那抹笑容只是自己的错觉,“切,耍什么帅。”
不过,算他识相。
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孤山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光,屋檐上的垂脊兽鳞爪分明。
与以往不同的是,檐下内院的廊间,坐着两个纳凉的少女,显得生动了不少。长塌摆在柳树下,柳丝在风里微微晃动,带来一丝清凉。湖面如同巨大的反光板,在苏明竹涂了脂粉的脸上反射出点点光晕。
躺在贵妃塌上的蒋砚宁抬头看到苏明竹的发丝在阳光下发着光,画面美好得似梦境。
除了苏明竹那只半蹲着踩在榻沿上的脚,一切都毫无违和感。
“不是,你都打扮得这么漂亮了,怎么这动作这么难看?”蒋砚宁咂巴了一下嘴,放下了手里盛着茶汤的玉盏。
“这叫单脚蹲椅式,这么坐可舒服了,你试试?”苏明竹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是谁,新婚燕尔的,不跟新郎甜蜜蜜,在这躲清闲呢。”
一听到这个话题,蒋砚宁就觉得头痛。虽说元曜与她有着强烈的边界感,让她省了不少心对付这种尴尬的关系,但拜见皇室长辈和宗亲也消耗了她不少能量,尤其是避免不了再见愫妃和四皇子,让她极为不情愿。
元曜不得圣心,很少参与朝政,不过这几日也不见人影,听说缠着太傅请教策问,倒是转了性子,实在难得。
“我是在想,我们现在已经入宫,未来的日子恐怕不是那么好过。毕竟什么宫斗宅斗我一概不会。万一哪天又发生什么意外,或者我们选错了阵营,大厦倾颓,岂不是很危险。穿过来得太急了,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会读遍天下的权谋文,再拿一本《孙子兵法》护身。”蒋砚宁一脸“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悔意,又摇了几下青竹骨素面扇,闭上了眼睛。
苏明竹也是苦恼,别人穿书好歹知道一些剧情,她们就像瞎子过河,有种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诶,我有个想法。或许我们可以主动去开启一个副本,比如说去寻找一些生财之道,既然我们都不擅长权谋,那就去做擅长的事情,不要让剧情向宫斗宅斗发展不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更了解这个世界,找到别的线索。再说有了谋生的能力,也有了钱财傍身,走到哪里都能靠自己活一活,难道不比呆在这里提心吊胆好啊。”
听到这话,蒋砚宁认真思索了几秒,不禁开口道:“我文昭侯府是月俸给你太少了吗?再说我现在身份不便,要我抛头露面去外面做什么生意,怕是有好多双眼睛会盯在我身上,招惹来许多是非。”
话音刚落,就对上了苏明竹那张可爱的脸,蒋砚宁灵机一动:“对了,你这个身份方便啊,我可以想办法让你出宫,你在外面多打几份工,学点真本事,哪天我们需要逃命的时候,你也方便打点。”说起这些,她有点心潮澎湃,“我们才不能被困在皇宫这四四方方的天。”
短短时间在这个并不熟悉的世界里经历了出嫁,被杀等事件后,她们是何等庆幸自己还有捡回小命的机会,同时也隐隐不安,想要做些什么获得更多安全感。
苏明竹无奈地笑了笑,“你真会PUA,在现实世界里是老板吗?合着我一个人要打几份工,你坐享其成?”
“你怎么知道,我在现实世界里就不是个老板呢?”
“那也一定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老板。”
“好啦,我又没说不出钱支持你的行动,穷家富路这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副本我们开定了。”
蒋砚宁非常重视这件事。
以婚后思念母家需要贴身的人时常走动为由,秘密打点了内务府总管。
苏明竹出入宫闱倒也没有什么困难了,但一人徘徊在京城洛垣,想要马上找到生财之道也不易。
洛垣城的一天从早市开始。炸货摊上甜甜的糖油饼冒着热气,吸引了苏明竹的注意。买了糖油饼,又买了龙须糖和蜜饯,便马上觉得心情大好。
她此刻所在的三井巷是城里最热闹的天街,用现代的词来说,就是商业街。这里不仅有各种吃食摊子、茶棚、酒楼、菜市、钱庄、绸缎庄、瓦肆等,傍晚时分还会有杂耍班子。
这里有为数不多夜间也开放的市集,很少受官府管制,所以热闹非凡。
一路寻了几个钱庄和酒楼,苏明竹就差带着简历给老板看自己的履历了。可惜这里的人不懂她这个大学毕业生的含金量,看到她白白嫩嫩,不像干活的一把好手,就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她的求职申请。
她的确不是蹦着刷碗洗盘子这种零工去的,想着运用自己现代的智慧做个哪家店的高管也好,学点谋生的手艺,但连算盘也不会打的自己的确也在这些古人面前出了丑。
就这样不知不觉到了傍晚,天色暗了下来,街边的酒楼依次挑出了灯笼,红彤彤一片,影影绰绰的光便投在了步云桥下的水面上。
好一个温柔又富贵的水乡。如果是在她原来的世界,恐怕只有苏州能给她这种感觉,可惜如今身不知在哪个时空,哪个平行世界,过去种种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老板,来碗牛肉粉!”苏明竹凑到小摊前,看着老板熟练的从锅里捞出一块牛肉,然后薄薄切了三片放在了碗里的粉上。
“不是,老板你这一碗就放这么一点牛肉?还收30文钱?”苏明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老爷子,明明是看他很和蔼才选了这个小摊,没想到此人做生意竟然如此不厚道。
老爷爷不解地看了看眼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一眼,缓缓开口,“我说妮子,今年牛肉管制严了,不能私自宰杀牛了,就这么块牛肉弄来都是不易,价格高不是很正常吗。”
苏明竹愣了一下。在古代的大背景下,为了保护耕牛,增加粮食产量,吃牛肉的确是难。谁想到这本书里的世界也写得这么应景,古代生活的体验感拉满了。
就在她在心里默默吐槽之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伴着清脆的马铃声。
周围小贩像是自动触发某种剧情了似的,纷纷议论起来。
“是陆老板来了吧?他这次去隔壁临淮城,不知又采买回来了什么高级食材和好酒。”
“我看这风满楼,又要来贵客了。”
“这风满楼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在这里都是一家独大了,让别的酒家怎么活啊可。”
“别羡慕了,你要是有陆老板那本事,你也能做好你的生意。”
苏明竹疑惑地抬起头,从小贩们注视的方向看去。
马儿跑得快,带过了一阵清风。
伏在马上的少年一身青绿色纱制道袍,轻盈的大袖衫随风摆动,交领襦上绣着精致的竹叶纹样,在穿黑,白,灰居多的人群中格外亮眼。
他束着一个半高马尾,其余的发丝均落在腰间,额前还有几缕自然垂落,不刻意规整,却恰好衬得眉眼愈发分明。眉间一点红痣,与青绿色的衣袍相映,点缀得更为恰到好处,更添了几分矜贵的神性。
见周遭的熟人立在路边打招呼,少年收了收缰绳,减慢了马的速度,笑着回应起来:
“是啊王婆婆,我回来了,这次带了桃花露,您待会过来尝尝?”
“张大娘,您孙子的满月酒宴席,别忘了在我的风满楼办哦,我给您最大的让利,保证您满意。”
“冯大爷,最近生意可好啊?”路过牛肉粉摊子,陆笑燃的马停了一下,他便自然地问候起了老板。很显然食客很少,准确来说,摊子前只有一个顾客,那个一身藕粉色齐胸襦裙的少女。
隔着锅里蒸腾出来的水汽,她的目光倒是肆无忌惮地停留在他身上。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被灯火照得亮晶晶的,双髻旁掐丝的蝴蝶发簪也随着她歪脑袋的动作颤动。
“小陆郎啊,现在生意可不好做了,我正想着换个别的营生养家糊口呢。实在不行,我去你的酒楼当个掌勺的厨子,到时候你可别不认我啊。”冯大爷打趣了一番,跟眼前的少年已是忘年之交,他要是真的需要帮忙绝对不会客气。
“哈哈哈,您的厨艺我是认可,要来,陆某随时恭候。”
目送少年离开,苏明竹顾不得吃粉,就打听起了这个人缘极好的陆老板。
“你说小陆郎啊,他我可认识好多年了。他是我见过最有想法的年轻人,小小年纪在这三井街摸爬滚打,现在建起了自己的酒楼,也是不容易。”说起这个,冯大爷眼里闪过了一丝骄傲。
“他的酒楼是这里最好的吗?”苏明竹突然有了主意。此时她分不清心脏是因为什么而跳的如此剧烈,“请您告诉我他的酒楼在哪。”
冯大爷一脸看戏的表情,“往前走再右转,靠近熙澜河的第一家。找他的姑娘不少,姑娘你又是因为什么呀?”
“多谢!”苏明竹拿起桌子上的包袱,来不及回答就离开了。
直觉告诉她,这个小陆郎不一般。如果她跟蒋砚宁能侥幸是书里的主角,那他是她见过人群里最闪亮的npc。
转过街角,就看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酒楼。
层层飞檐向上展开,一块乌木牌匾凌空悬着,正是“风满楼”三字,题得潇洒,透出一丝江湖酒气。
三层的小楼高出周围的马头墙和檐廊不少,每层皆有雕花栏杆打造的露台,微微向外探出,河风刚好灌入。向里看去,梁上悬着暖灯,雅间内觥筹交错,人影憧憧。
楼下的小二迎了过来,“这位小姐,里面请!我们酒楼的特色‘赤龙烧’刚开封,配上咱家的醉蟹,那叫一个绝!楼上还有靠窗的座儿,能瞧见河景呢!”
苏明竹是真的心动了,想去打卡一下眼前漂亮的酒楼。大步踏入大堂,装模作样的点了几道菜,吃着也是一种享受。
几杯赤龙烧下肚,她有点飘了,“来人呐,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要见你们老板。”
叫毛豆的店小二赶忙跑了过来,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客官,是饭食不满意吗?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们老板,正忙呐。”
“什么忙不忙的,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他说。”苏明竹转头看向了柜台边正打算盘的账房先生,“掌柜的,麻烦你跟你们老板说一声好吗?求你了。”
这位先生头都没抬一下,似是没听到苏明竹的请求。
就在苏明竹不甘心的跟店小二讲自己的来意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狠狠拍了一掌。
痛痛痛!
“谁啊?下手没轻没重的!”惊异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张猥琐的脸。
这人一双鼠眼嵌在堆着横肉的脸上,身着发灰的短褂,“姐,你现在跟侯府小姐进了皇宫,这日子好过不少吧?我看你穿得都这么鲜亮了,可惜啊,忘了我这个弟弟。你自己说说,你有多久没给我寄钱了?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你,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推脱!”
苏明竹心里一紧,下意识就要闪躲。眼前的人看着像个地痞流氓,经常用拳头说话的样子。
“苏二赖,这是你姐?”叫毛豆的店小二微微一愣,他熟悉街坊四邻,也知晓苏家的大丫头从小就被卖到了侯府补贴家用,没想到一隔数年,自己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苏家大丫头苏明烛。多好的姑娘,可惜摊上了这么一个赌鬼弟弟,从小没少受苦,自她那偏心弟弟的爹娘陆续因病离世,这个弟弟更是理直气壮靠姐姐那点俸禄过活。
苏明竹还在恍惚,据她从别人嘴里了解,这个世界里她的确是有个赌鬼弟弟,只是今日一见才觉得头痛。
定了定神,她开口道:“就算你是我血缘上的弟弟,那又如何,我一定要给你钱吗。”
“苏明烛!你信不信我揍你?爹娘不在了,你没有人教训,如今长本事了,敢不听话?”苏二赖说着就握起了拳头,靠近了自己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