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树下的女人[恐怖] 第9章 第9章

咚咚咚。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院子里，百声拿着一把镰刀，一刀一刀用力砍在那棵柚子树的树干上。跟随着有节奏的臂力与砍伐动作，柚子树叶与青绿果皮的柚子零散地掉了一地。而原本湿漉笔直的树干，此刻有一个角落已经被摧残得千疮百孔。

百声却顾不上掉下来的柚子会不会砸到自己，只一味努力砍着，一下又一下，心里只剩下一个强烈的想法。把它砍倒。

一定要把它砍倒，砍倒了就不会做噩梦了，也不会撞见鬼了。

“对，把它砍倒，不能让它留在这。”

“一定要把它砍掉。”

百声额角、鬓边都冒出细密的汗水，顺着清晰的下颔线条缓慢滑落下去，一路淌进干净的圆形衣领里。他呼吸弧度大，双目死死盯着遍体鳞伤的树干，咚咚咚地用力砍，每一刀都下了死手，恨不得立马就砍断。

突然。

“百声，你在干什么？”

一声冷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百声紧绷的神经一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握着镰刀刀柄，那把镰刀就深深地钉在树干里。百声急促地喘着气，转头朝声源处看去。

天颂站在民宿门口，两只手垂在腿侧，还是那一身全黑的冷淡装扮。她神态格外凝重，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不知道怎么回事，百声握在镰刀上的手跟被雷电触碰了一样，马上弹开了。

“我……”

百声瞧着地面一片狼藉，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为什么会变得这样冲动，无措道：“……我，我到底怎么了？”

天颂抬脚朝他走过去，停在一脸茫然失措的百声面前。她垂眸，眼神充满严肃，不禁眯着眼望向被百声砍过的树干。眉头越来越紧。

百声见她神色怪异，也赶紧朝她的视线聚焦地瞥过去。

下一刻，一个惊心动魄的场景赫然映入眼帘。

那棵树斑驳的伤口正在咕噜咕噜地冒出鲜红的血液，顺着树干滑下去，滴答滴答砸进树脚边的碎屑里，浸湿一片褐色的土壤，画面实在渗人可怖得过分。

百声：“…………”

“我……”他尝试解释，试图说点什么来给刚才他的行为做个检讨，但挤破脑袋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只觉得头愈发晕眩，眼前的世界开始变成斑斑点点的雪花，直到画面悉数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再也找不着东南西北。

“我不知道——”

百声满身大汗淋漓，突然腾身坐起，脑子里余悸未散，莫名其妙地大喊了一声。

门口，天颂一手端着个盘子，上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包子、苹果、一碗米粥和一杯牛奶，另一只手刚关上门。她听见房间里的人焦急地呼叫，门才关上，就立刻大步走进房间里查看情况。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把早餐碟放到床头柜上，随后坐到床边，右手抓上他冰凉的手指，用力捂紧，关切地询问。一双眼几乎都黏在他身上。

天颂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沉稳与冷质，只让人听了那么些许，就足以令人心安。百声涣散的心绪被她的话与手心的温度轻轻拉扯，逐渐被收拢。他呼吸依旧急乱，却已经定下心来。

百声抬起头看向天颂，见她一脸担忧，他微笑着摇摇头，软声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见只是做噩梦，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天颂心头放松了点，却还是没完全放松。她看着面前略带笑颜的人，一贯平稳的语调莫名有些颤抖：“……请问，我可以抱……抱抱你吗？”

“嗯？”百声不解怎么忽然要拥抱，以及她怎么了，但他还是无比体贴地让她实现这个愿望，轻声道：“当然可……”以。

以字还没说完，他已经被人拦腰抱进了一个温暖的身体里。这一次天颂抱得很紧，双臂把他用力按进怀里，掌心隔着单薄的衣物压在他的脊背上，一会轻一会重地抚摸着。

“你刚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天颂把脸埋在他修长的颈窝处，音色颤栗，连同温热的吐息都一起洒在他脖子上。

百声不明所以，放在被子上的两只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缓慢地抬起。思考几秒，他手掌贴上她的背，也回抱住她。

“只是做噩梦而已。”百声再次解释道。

天颂脸颊仍然埋在他颈侧，强行压制着心里那股冲动与后怕。她缓神良久，从他脖侧抬起头看向他。含笑：“嗯，我知道了。”

她放开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早餐说道：“我给你从食堂拿了早餐，先吃点吧，不然白天调研工作太累了没力气怎么办？”

百头见她情绪复原，放下心来，转头看向那盘已经算是很丰盛的早餐，惊讶道：“这里居然有食堂，还有早餐？”那果然不可以貌取房，这民宿居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早餐都提供。

天颂笑着：“这里的食堂其实是店主家的厨房，店主要吃早餐，反正客人少，就一起把我们的份做了。其他人都是在厨房那边吃的，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打扰你，给你拿了一份过来。”

百声：“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带早餐过来。”

天颂弯眼：“不用客气，你快起来洗漱吃早餐吧。不然再过一会就凉了。”

百声说了声好，便掀开被子起床，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进浴室洗漱。他洗漱挺快的，十五分钟左右就出来了。此时天颂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回头一看，他竟然同时洗了澡洗了头，就这么一点时间。挺迅速的。

早餐已经被天颂放到了圆桌上，百声简单擦了擦头发，在没有水滴下来后把帕子放回浴室里。他走到天颂面前坐下，拿起手机看一眼，才发现百明渊一个小时前给他打了好几个微信视频和电话，他睡得太沉了，都没接到。

“…不好意思啊，早上那么多电话铃声应该没吵到你吧。”没吵到就怪了。

这句话百声只好意思在心里默念，没说出来。他就是个麻烦，不只因为怕鬼来找天颂，还一大早给她带来这么多铃声攻击，她肯定觉得烦，但是不好当面说他。

他边在心里犯嘀咕，边拿起包子索然无味地吃着，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天颂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悄无声息地落到面前吃个早饭都心神不宁的人，嘴角抑制不住扬了扬。她收回视线，继续翻着手机上的本地新闻，徐徐道：

“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说法？”

百声喝了口牛奶，抬头看她：“嗯？什么说法？”

天颂盯着手机上关于西井村通往县城的马路发生山体滑坡，无一人伤亡的新闻。沉思着说道：“大概就是说，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时，就会想要去了解他，想要把他放进自己的生活里，每时每刻都琢磨他观察他，把他琢磨透。这时候，他的许多在以往看来算是琐事的事情，在琢磨他的那个人眼中，都成了乐趣。比如从早上起，听着他设置的铃声就能知道前一晚他本来计划几点起床的，看着他会赖多久的床就知道他有多可爱，观察他刚起床的样子，什么时候下床去洗漱，洗漱会用多长时间，爱吃什么早餐，几点钟出门，出门后习惯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上班时快不快乐，在干什么，午餐吃什么，晚上几点下班几点到家，到家后最喜欢做的又是什么。因为喜爱，这些，都会变得很有趣味。”

百声安静听着，内心惴惴，十分紧张，他握紧勺子，舀着一勺南瓜粥迟迟不送进嘴里。垂着的眼皮眨巴两下，心里似懂非懂，其实更多的是怕自己想多了而假装听不懂。结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太复杂了。”

啪嗒。天颂把手机按灭，放在了桌子上。她两只手交叉着搭在桌面，径直地望向百声，这一次很认真道：“我的意思是，当足够喜爱一个人时，发生在他身上的很多令人糟心的麻烦事，在爱他的那个人眼中，都会变得很可爱。今天早上你的手机铃声换一个人来听，她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与行为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是我的话，我只会觉得你从头到尾都没被吵醒这件事，特别可爱。”

“……”

百声心跳轰地一停，随后又开始噼里啪啦炸开，跟放烟花一样灿烂，跟擂鼓一样急躁。他急忙掩饰性地低下脑袋，舀起一勺南瓜粥放进嘴里，急匆匆咽下去。结果动作太急了，粥先滑进咽喉里，他被呛到了，受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百声捂住嘴巴，要伸手过去拿桌面上的矿泉水，却有人已经先他一步把矿泉水拿走。她一脸严肃，飞速把瓶盖拧开，将水瓶递到他面前：“喝口水看看。”

百声脸憋得通红，怕在她面前咳得太丢脸，重点是，会很难看。他赶紧接过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喉咙终于顺畅了，气也顺了，可是，心跳却越来越不受控制，怦怦怦跳个没完没了。

百声觉得自己得了“心脏病”。

晚期那种，没救的那种。

因为，他也……喜欢天颂。

无关时间长短，他只觉得，自己好像注定要喜欢上她的。

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相遇与相爱，是基因的选择。因为只要她一出现，他就会无可救药地亲近她、喜欢她和信任她。

虽然不咳嗽了，但百声的脸烫得厉害。他尴尬地放下矿泉水瓶，一直盯着面前没吃完的早餐，低声道：“…我懂了。”

天颂弯起嘴角：“嗯，你听懂了就好。”

心意说开，气氛终于轻松了点。百声拿着手机给百明渊拨打电话，嘟嘟两声那边就接通了。嘈杂的雨声顺着手机声筒传入耳朵里，百声蹙眉：“妈，你在哪？”

县城通往西井村的马路上，巨大的山石挡在路边，雨下得又大，还没有施工队来处理现场的障碍。这时很多车都挤在路上，红色的车灯散在倾盆大雨中，谁也不知道待会会不会再来一波山体滑坡，警方把所有车辆都赶回警戒线之外，远离山体滑坡现场。

百明渊坐在车里，雨像瀑布一样被雨刮器一层一层刮开，厚得不行，视线严重受阻。听见百声的声音，她松了口气，道：“宝贝，我现在在县城通往西井村的路上，本来应该二十分钟到你那。但是很不幸，昨晚发生了山体滑坡，山石把路给堵了，妈妈暂时来不了。你在那边要注意安全，别到处乱跑也别单独行动，我晚些时候才能到，至少不会太晚。”

百声这才抬头看向窗外。天颂的房间窗户一直是关着的，所以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加上刚才的梦，他一直以为雨早就停了。敢情还没有啊。

“好，那妈你也要注意安全，我这边不着急。”百声道。

百明渊嗯了声，心里并没有因为他这话而平静多少。她又一次操心道：“百声，你别到处乱跑啊。”

百声笑了，眼睛弯弯，跟月牙一样：“妈，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我没事的。”

百明渊没他这么缺心眼，她今天特地开的商务车，座位多，空间宽敞，刚好够把那一群正处叛逆期的小崽子们一起拖运回去。真不知道这群小孩子吃什么长大的，脑子里缺点东西，没点安全意识，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她要是她们爸妈，见面了第一件事就是一拖鞋过去，一人一拖鞋。

“嗯，你记住就行，先挂了，我打热线电话看看前面还有多久搞好。”百明渊目视前方，心不在焉道。

百声：“好的，妈妈你注意安全。”

百明渊：“嗯，你也是，先挂了。”

百声看着一直在说挂但是还没挂掉的通信页面，他沉静两秒，把通话挂断了。

对面，天颂玩着手机，漫不经心问道：“你妈妈打来的？”

百声：“嗯，她说要来接我回去，但是昨晚山体滑坡把路堵住了，她暂时过不来。”

天颂轻笑：“那你还要在这待七天才回去吗？”

说完没等百声回答，她又自顾自补充道：“我认为你应该跟她回家，属于你的那部分作业也快完成了，没一直留在这的必要。”

百声有些为难，他靠在椅背上，懒懒道：“主要是我们原本打算就在这边把论文写完，边写边调研。留在这里的话，如果需要什么材料还可以就地取材，直接去查当地文献，方便，也真实。张平阳她想要保研，所以对待期末作业的态度挺认真的。我们一个组，这分数高了对我也有好处，我也不好拖大家的后腿。”

天颂锁眉：“但是你妈妈就要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百声挑眉狡黠一笑：“我得赶紧吃完早饭，然后出去集结下面所有人，去把一手资料收集完毕。这样回去了至少有得写，其他的再去知网多找几篇论文看看有没有可以借鉴学习的地方。至少我也有在认真对待这次的期末论文了，不用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而且以我对我妈的了解，她这次来肯定不会只把我一个人带走的，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她一起赶上车。放心，谁都逃不了。”他开始囫囵吞枣地吃剩下的早餐。

被他故意摆了一道，天颂难得忍不住发笑：“那你快点吃，吃完后，今天我陪你一起去。”

百声开心：“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