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山并不高耸,反而颇显得俊秀,起起伏伏,连绵着,而就是这样俊秀的山,流出了一条活水——塘溪。
许大人寻来的农医有三人,衣着打扮质朴,年纪颇大,看着都经验老熟。他们来村里看病茶,引得了众多村民好奇,在地里周围围了一圈,支着眼睛观望着,但是都被村长曹望山执着木柺斥散了,只留了几个负责这茶地的村民。
村里的王胡子也过来了,文靖之前听他们说起,还以为他年纪颇大,没想到看着才三十多岁那样,因蓄了络腮胡子,且姓王,故称王胡子。
寻来的农医,最年长的姓林,林大夫一进了茶地,就执了一片茶叶起来细细查看,然后又蹲下去,扒拉几下,挖开茶树赤烂的根,用手捻起一下土,凑近鼻翼,嗅了嗅,复站起,环着茶地走了一圈,锁着眉峰,似在喃喃自语。
其他两位田间大夫也是如此,查看过了,眉头紧锁。
过了一会儿,林大夫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土,朝陈思吟他们走来。
“林大夫,如何?”陈思吟问得和缓,但又带着一丝期待的急切。
林大夫脸色凝重,缓缓摸了摸下巴的胡子,如实说:“陈公子,老夫刚才看查了一番,叶似霜打,边茎有火焦之状,且茶根溃烂,但是树干又已干裂脱皮,据陈公子所言,枯黄之状已有了一段时间,而茶根是这两天才开始有溃烂,照常说这枝干要仍有青意才对,可是却枯得如此之快,这……”林大夫停下摸胡子的手,朝陈思吟叹了一口气,“许老夫才疏学浅,这实是看不出来……”
陈思吟没有说话,继续看向其他两位大夫,只见他们也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一样的结论。
“这……大夫是不是看错了呀?我们村种茶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症状,之前有些小病小灾王胡子一治就好了,王胡子是不是?”曹望山驻着柺,迟疑道。
“村长,我之前就说了,这次的茶病确实与之前不同,从未见过,我师傅留下的古籍也没有记载。”王胡子回答,脸上也是充满了疑惑。
“哎,那……这可如何是好……”曹望山焦急地用木柺跺了跺地,哭喊道。
气氛凝滞,大家都愁眉苦脸。
“这地一直都是我照料的,照常浇水,施肥,怎会如此……”一个宽脸汉子苦丧着脸,满脸愧色。
“哎,也不是施肥浇水的缘故,此次茶病古怪……万幸的是只霍霍了这片地……”王胡子叹了口气,拍拍宽脸汉子的肩膀,略略安抚。
王胡子说的没错,患病的这片地在溪山山脚下,枯黄的面积没有特别的大。日头已经有些大了,文靖用手挡着阳光,环顾四周,溪山附近上上下下都种植了成片的茶树,此刻青色笼彩,这一片的枯黄就显得尤为突兀。
叮——
一道轻微的叮咚声传入文靖耳朵,声音不大,有些沉,听得闷,有些像水浪拍打碎石,越流而下的声音……
噢,对了,塘溪!
“夫君,这茶地浇水都是从塘溪挑过来浇的吗?”文靖扯了一下陈思吟的袖子,轻声问道。
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在这沉默中显得清楚。
陈思吟回眸看向文靖,轻轻点头。
“塘溪就在山涧下,离这不远,挑水过来也就一段路……”听了文靖的话,宽脸汉子低声解释。
文靖安静垂眸,暗忖,那会不会是溪水有问题呢?
“那这浇茶的水有检查过吗?”文靖问。
“水怎么可能有问题,塘溪怎么可能有问题……”曹望山焦急反驳。
“对呀,我们天天用的水,怎么可能有问题。”宽脸汉子附和。
“再说了,就算真的有问题,其他茶地也是一样去挑的,怎地就没事?”
文靖没说话,而是看着陈思吟,陈思吟温声道:“阿静,你的担忧我知道,但是塘溪确实已经检查过了,并无查出异样。”
气氛又再次安静下来。
“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回去吧,今天麻烦大家了。”陈思吟朝村民说道。
村民苦着脸,默默地离开了。
三位田间大夫并没有即刻离村,而是由曹望山领着,去临时的住处歇脚了。
“王大夫,这茶地还麻烦你费心了。”陈思吟对着同行的王胡子轻轻拱手,行了一礼。
“哎哟,陈公子说的哪里话,我是塘溪村的农医,照看田地是我的工作,那有什么费不沸心。”王胡子摆摆手,不甚在意地说道。
接着他停住脚步,道:“这茶病古怪,我去跟那几个同行一起讨论讨论,就先走了一步了,陈公子,告辞了。”
说完,他便朝着曹望山离开的方向走去,步调散漫,姿态恣意。
陈思吟看着王胡子离去的身影,垂下眸子,静静地立了片刻,这才温声朝文靖说道:“阿静,我们回去吧。”
……
还未到木屋,前面的路就被堵住了,半道上围了一圈儿人,叽叽喳喳的,喧哗一片。
“楚唯,你上去看看发生了何事?”陈思吟淡淡吩咐身后的楚唯上前查看。
“是。”楚唯低声应道后,便快步混入了人群里。
人群外围,少女探头探脑,扒拉着脑袋朝里面挤,想一探究竟。
文靖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那少女是阿琴,想来是茶园子下工回家,顺道过来凑凑热闹。
“夫君,我也去瞧瞧看。”文靖笑着朝陈思吟对丢下一句话后,也没等他的回答,便朝阿琴的方向走去。
人墙坚固,阿琴挤了一会儿,才挤进去了半个身子,文靖拍她肩膀的时候,她正累得直喘气。
“嘿,阿琴,发生了什么呀?怎么怎么多人围着?”
阿琴表情神秘兮兮地凑近,对文靖低声说:“好像死人了!”
文靖拧眉:“是谁?”
阿琴摇头:“不知道,没看见,听说是溺水……”
溺水?
文靖跟阿静一鼓作气朝里面挤去,好半晌后才彻底到了前边去。
“哎呀,村子都多少年没死人了……”
“可不是……听说是个小孩……”
“哎呦呦,小娃娃呀,这烧心了……父母可去认啦?”
“没呢!喏,盖着草席呢,这看不出来……”
旁边站在两个妇人,嘀嘀咕咕,交头接耳地讨论,她们嗓音不小,文靖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文靖顺着她们的话朝前边看去,人群中央用长凳支起了一张床,凳子上面铺着木板,上面小小身体上盖着一张薄薄的草席。
“村长呢?”
“去通知了,还没到呢!”
妇人话音刚落,驻着木柺的曹望山就匆匆赶到,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三位农医,看样子也是半道上赶过来的。
只见草席旁一个瘦高汉子低声对曹望山说了什么,曹望山看着那薄薄的草席一眼,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混浊的眸子扫了人群一样,木柺往地上一锄,大声喝道:“都干嘛呢?围着干嘛,下午没活干了是不是?都给我散了!”
村民们交头接耳,但也都渐渐散去。
草席旁的那个瘦高汉子灰手招来另一个灰布汉子,两人一前一后,抓住木板两边,当即就要把尸体抬走。
仍然留着的几个村民见状也陆陆续续离去。
阿琴:“阿静,我们也走吧。”
“嗯。”文靖点点头,跟着阿琴朝回走,离开之际,她又朝那被搬运的草席望了一眼。
生命脆弱。
文靖收回目光,当即就要走,“啪嗒”一声,沉闷地落地声从身后传来,引得文靖回眸。
红色的绣花荷包。
文靖的脚步当即一顿,她一把抓住阿琴,哑着声对阿琴道:“阿琴,等一下……”
说完,她便转身朝木架子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她捡起地上的荷包,湿漉漉的,沉甸甸的,手开始发抖,这荷包是她的,红色绣花还是锦心帮她绣的。
但是,这荷包已经被她送出去了,昨天傍晚她把装着碎银子的荷包偷偷系在了小满的新衣裳里。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红色绣花荷包……
小孩……
溺水……
文靖纂这荷包,哑着嗓子朝搬尸体的汉子喊:“等等——”
声音又闷又轻。
汉子没有听见,继续搬着尸体。
“等等!”文靖朝木架跑去,嗓子里挤出一道又急又厉的泣声。
这次,汉子听见了。
他们停了下来,疑惑地朝文靖看来。
他们不明所以地看着文靖越走越近,知道停住木板前,瘦高汉子问道:“姑娘眼生……是有何事吗?”
文靖没答,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盖着草席的小小人影。
不会的……
应该就是个巧合……
自己昨天才见过那个小孩的……
见文靖伸手要掀开草席,汉子退身躲开。文靖不管,继续去掀。
他并不认识文靖,沉着脸严肃劝阻:“姑娘,不可掀开!”
曹望山还没有离开,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他拄着木柺,一步一顿的来到跟前。
他认出了文靖,见她要掀草席,便道:“陈夫人,逝者已矣,还是不要掀开了。”
“小、满……他、是……”
是我的朋友……
文靖心存侥幸,并不想承认这草席下面的人是小满,仿佛这样那噩梦就会消散……
“是、我、认、识、的、人……”
文靖一字一句,卡着喉咙,说得艰涩。
“陈夫人认识的人?”曹望山听了这话,复又看了文靖的悲伤的神色,心下信了九成,但仍摇摆不定,他朝文靖身后看去,陈思吟朝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当即,曹望山挥了一下手,对瘦高汉子说:“既然是陈夫人认识的人,那就让她见一见逝者,送逝者最后一程吧!”
听了曹望山吩咐,汉子并未再次阻拦。文靖颤抖着手,抓住草席的一角,慢慢掀开。
灰色的衣袖……
是昨天刚换上的衣裳……
手抖得更厉害了……
一张泡的浮肿发白的小脸映入眼帘……
小满!
文靖的手再也抓不住草席了。
“小满……小满……”
“你听到我唤你了吗?”
“太阳这么大,怎么还睡觉呀?”
文靖嗓音轻柔,好似怕惊到了这个睡着的男孩。
“呜——”
谁在哭?
她吗?
不是她。
文靖僵着身子转身,是阿琴,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文靖旁边,捂着嘴抽泣。
文靖看着阿琴,心里好笑,平静地想,哭什么呀?她都没有哭……
对呀。
她怎么不哭呢?
文靖再次看向那张发白的小脸,脚下一软,当即就要向后跌去。
腰被抱住,文靖落入了陈思吟的怀中。
但是她此时却没没心思在意。
“取了这个名字就能吃饱饭吗?”
耳边又响起了小孩脆生生的话。
“当然。”
这是她的保证。
是啊,她都对小孩保证了,也请求陈思吟让人多多照料一下这孩子。
一切都在变好呀?
但是怎会如此?
“阿静,阿静……”
陈思吟在唤她。
但是唤她干嘛呢?
啪嗒——
陈思吟的手背溅开一圈儿水晕,文靖低眸看去,哑声问:“下雨了吗?”
“不,阿静,你哭了。”陈思吟低声回答。
女主开始无法旁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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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