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事务所 第27章 鸟飞反故乡兮

“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了……”

重黎的房间布置简单温馨，和钟九倾想象中灯光昏暗、神秘莫测的占卜屋截然相反。

她唯二的爱好是收集复原款汉服和卜卦用的器物。

衣柜里一排一排整齐地挂着各种形制的繁复服饰，她高兴了就挑一件顺眼的来穿。

书桌和床头则存放了很多占卜相关的书籍和物件，角落还有一些落灰的盒子，装着不少旧物。

重黎从书桌下翻出一个红色木盒，擦净上面的灰尘才打开，从里面精准地挑出一条项链。

“你之前看到的是不是这个？”

银质链条垂落下来，串在上面的装饰随重力落到最底端，恰好在钟九倾面前晃悠。

圆形的红宝石镶嵌在银色的衬底上，如同一颗红色的星球。

钟九倾用手扶住项链的主体饰物，摘下眼镜凑近看：“这上面没有星环么？”

“没有星环，”重黎将项链收在自己的手心，并排摆在桌上他画的标志旁边，解释：“这条项链是‘钦天监’成员人手一份的标志物，我来找你时‘钦天监’刚衰落不久，之后也很少再听闻与此相关的消息。”

重黎一直不太愿意讲述自己的过去，这还是第一次提起加入事务所之前的经历。

钟九倾猜测她是有一些不愿回想的事，没有追问，只轻敲着纸张说：“这个标志出现在一枚戒指上，红色晶体部分还存有极少的术法痕迹。依你之见，持有戒指的人有没有可能和‘钦天监’存在关联？”

项链与戒指形式十分接近，标志的区别也仅仅是有没有星环，多种细节的重叠不像是巧合。

如果不仔细看，重黎还真会以为钦天监又在哪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复生了。

她笃定道：“十有八-九。项链的红色星球部分选用了妖域的某种独特晶石，施加少量术法是为了方便成员彼此确认位置。

“钦天监本是一个占卜者聚集的地方。监正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我就顺势加入其中。只是经过一些变故之后，监正逝世，钦天监分崩离析，我也就听从命运指引来到了事务所。”

钟九倾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共享给调查处，又简单跟重黎讲了此前的遭遇。

“事出反常必有妖，说不定早就有一个新的神秘组织在钦天监的残骸上复生了。”

重黎面色凝重：“但不管是钦天监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我都希望它们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听起来她与钦天监之间有一段复杂的故事，等她想说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听啊。

钟九倾眼神流转，转瞬就将全部思绪藏起，玩笑道：“如果这个神秘组织真的冒出头来，看来必须请你出山了。”

重黎扫过桌上的标志，将项链收回一个落灰的小盒，哼笑道：“那是自然。”

*

听风希大谈了半个月政策抱负后，钟九倾总算等到了界域门开启的时机。

这天上午重黎就有所感知，提醒两人傍晚前后记得到湖边去看看，妖域如果也在盯着界域门，肯定会抓住机会派人过来了解委托的进展。

待到晨昏交界，阴阳相接，两界之间的链接再次稳定，风希就能回家了。

两人一同往湖边走时，她再度承诺：“我一定会在妖域帮你寻找钟女士的踪迹。”

“来人间界折腾一趟，你又有新的报恩目标了？”钟九倾调侃她一句，远望着平静无波的湖面，轻声说：“祝你如愿当上妖长，我只希望有事相求的那一天不要来得太快。”

风希笑着回应：“既然我与钟所长是熟人，就不谈恩情只谈交情。我看近来人间界如有黑云压城，恐怕会事与愿违啊。”

都说妖族生来就有趋利避害的能力，对外界的感知比人类更加敏锐。她此次来人间界，也感受到一些不太寻常的气息，暗自决定回到妖域要多多留心。

钟九倾没有否认，笑叹：“那就拜托风大妖长多多帮衬了。”

两人说话间，落日西沉，远处的天际线色彩层次分明，天色则逐渐压暗。

酉时将至，湖中倒影变幻，照出几个兽耳兽尾的人。

风希隐约从中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忍不住快步往湖边走。

钟九倾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说：“似曾相识的画面啊，委托也总算是首尾呼应，要圆满结束了。”

如果将界域门比作一头巨兽，此刻它还处在久梦初醒的阶段。两边的人只能通过它的眼睛看到彼此的投影，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但风希仍忍不住脱口喊：“父亲！木尾！”

对面似乎也张了张口，无声回应她的呼喊。

那位站在人群正中、身穿华服姿容矜贵的男人，想必就是她的父亲、狐族代族长，也是妖域的现任妖长。

狐族衰老的速度很慢，容颜总是停留在最年轻养眼的时刻。

他的年纪想必已经不小了，脸上爬上了些许皱纹，却给那张英俊的脸增添了岁月的底色，如同沉淀多年的醇香美酒。

他身旁还有一个钟九倾熟悉的面孔，也就是那个越过界域门发出委托，却没来得及问如何称呼的兽耳男人。

想必他就是风希口中的木尾。

木尾望眼欲穿，看起来已经按捺不住要冲上来，但又不能做出有违礼节的事，每隔两秒就要侧头观察身旁的男人，等待一个肯定的指令。

为了迎接风希回家，一行人特意穿了最高规格的礼服，仿佛是要参与一场至为隆重的仪式，但得体的举动下又难掩失而复得的惊喜与焦急。

这样庄重的场景，风希只在母亲去世后、父亲暂代族长的接任仪式上见过。

独自来到陌生的异界时，她没有感到惶恐。被人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时，她也只是趁着清醒不停尝试逃脱。

这时心中却突然生出害怕的情绪，其中又夹杂了在亲人朋友面前才会流露的委屈。

她忘了对面也能看见自己的影像，连忙转着圈检查自己身上的伤是否都好全了。

钟九倾安慰道：“别担心，他们不会看出你曾受了很重的伤。”

湖水中的景象已被界域门撕碎，仿佛虚空中有一只巨手正在搅动乾坤。

正中的湖水迅速向下坍塌、凹陷，形成一处深不见底的漩涡。

——界域门开了。

对面的人迫不及待跃入漩涡。

下一秒两只身形矫健的狐狸就从人间界破水而出。

钟九倾有了经验，提前后退几步留出空间，躲开了四处迸溅的水花。

两只狐狸落地便化作人形。

那位代族长两手大袖下垂，笑着张开双臂。

风希立刻飞扑进他怀里，挂在他身上闷闷地说：“老爹，我好想你。”

钟九倾笑着想：还是个会和家人撒娇的小狐狸啊。不知道自己和钟女士重逢的那一天，会不会也扑上去抱个满怀。

大狐狸轻拍风希的背，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舍：“好了，好了，安全回来就好。”

木尾的眼神一直紧跟着风希：“少主，欢迎回家。”

风希耳尖微红地在地上站定。

听见这句话，她心中后知后觉涌上一阵酸涩，蓦地红了眼眶，却又笑说：“木尾，你的人类语变好了。”

刚夸了一句，木尾就露出原型：“我，为了少主，努力学人类语！”

风希摸摸他的头，轻声问：“你怪我抛下你一个人独自来人间界么？”

“我不明白？少主，喜欢人类，想来人间，我说话不好，没用，不能和少主一起……”

他一激动就又开始语无伦次，但风希仍从断断续续的词汇中读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不明白“责怪”是什么样的心情，只知道少主喜欢人类、向往人间，而我不会说这里的语言，很没用，不能陪少主一起面对异界的一切。

所以他在努力学这里的语言。

木尾小心翼翼地询问：“下次，少主带我一起？”

他不知道什么是被抛弃，只知道自己要努力变有用，才能一直跟在主人身边。

风希点头，假装严厉道：“好啊，以后我肯定会和人间界保持合作，我去哪儿你就得跟到哪，没有反悔的机会，知道了吗？”

木尾双眼发亮，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身后看不见的尾巴估计都已经摇出残影了。

钟九倾无意打扰他们家人团聚的气氛，早已退到一边的树影之下，将自己的存在隐藏起来。

对方却没让他如愿。

那位代族长直接点到了他的名字：“风希能安全回来，还是要多谢钟所长啊~”

不知为何，钟九倾总觉得那人说到“钟所长”时语气中带着打趣，让他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他上前两步走进光下，点头示意：“我还要多谢妖长大人照顾事务所的生意呢。”

当初木尾一来就说要找酉时事务所，肯定是这位大人一直在关注人间界的动向，有意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

谁知端庄的妖长大人下一秒就笑眯眯地凑上来，以诡异的长辈口吻说：“叫大人就生分了不是，你以前还叫我轻尘叔呢。

“哎呀，原来小九倾都长这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想抱抱你，可惜那时候你除了钟灵谁都不亲近……”

——果然又是钟女士挖的坑。

那时候钟九倾还小，对此没多少记忆。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抖出些自己小时候的糗事。

钟九倾赶紧打断：“过去的事还是别提了，不过妖……轻尘叔应当与我奶奶是同辈，为什么称呼会是叔叔？”

轻尘抖抖大袖子，说：“没办法，钟灵辈分大，而且要是让你喊爷爷奶奶多显老嘛。”

险些差出一个辈分的钟九倾和风希：……

“说到这里，奶奶已经十几年不知去向，轻尘叔在妖域可否见过她的踪迹？”

狐族对时间的感知比较迟钝，几十年对他们来说就像人类的几年。在轻尘眼里，他只是有一段时候没和钟灵见面了。

他随意道：“我这些年忙着处理妖域的事务，倒确实没见过她。指不定又是找着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独自跑去钻研了。钟灵肯定能照顾好自己，你不用为她担心。

“我即将退位，无法再插手妖域的事。风希接任之后一定也会帮你留意的。”

他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会对朋友做出怎样的承诺。

风希点头：“无论说多少次，我答应你的事都不会改变。”

钟九倾也用玩笑揭过话题：“也是，她可能明天就突然出现在事务所里，想着吓我一大跳。”

轻尘笑道：“如果她想找老朋友叙旧，记得叫她来冥都找我。”

他语气平淡，却语出惊人。

除他之外的三人齐齐一惊，重复：“冥都？”

按他的年纪，虽然在狐族之中确实算上了岁数，但距离寿终正寝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风希双目圆睁，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父亲，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中了奇毒，还是受了重伤？我在人间界找到了青耕大人，它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轻尘摇头否认她的一连串的问题。

他活了很久，对生死之事看得十分淡然：“我凭借妻女荫蔽当上代族长、代妖长，也当得够久了。风希现今终于能接下妖长之位，我心愿已了，不如直接去冥都找住尘——她肯定已经等我等得不耐烦了。”

风希：“可是……母亲不是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我与她约定好了，她肯定会在冥都等我。”轻尘语气轻快，仿佛是在谈论一件很平常的事：“哎呀女儿你不懂，恋爱脑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我是去和你母亲再续前缘，又不是彻底死了。”

恋爱脑到这种程度，也是此世罕有。

风希从小就没少听两人的绝美爱情故事，只是二十年前母亲去世后就很少再听到了。

轻尘被一道晴天霹雳劈成了鳏夫，整个人都变得苦大仇深，每天不是兢兢业业上班当妖长，就是辅导她功课培养未来妖长。

她久违地有些无语，差点忘了老爹是个恋爱脑，就连现在的名字都是为了和“风住尘”相配而改的。

轻尘陶醉地抚摸自己的脸，说：“你母亲年轻时就说，我老去必然别有一番韵味。等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肯定爱得不能自拔。”

脸上的皱纹可都是他努力长出来的，每一条都恰到好处。

钟九倾：……

原以为风希会成为经典爱恋故事的主角，没想到她凭实力躲开了一切。现在一看，也可能是她爹替她担下了所有。

钟九倾贴心地转移了话题：“界域门随时都可能关闭，几位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以后我若有事要到妖域，我们还有机会再聊。”

风希赶忙拉住说起来就有滔滔不绝之势的轻尘，感激道：“多谢钟所长，我们有缘再会！”

轻尘被打断了倒也不恼，脸上依旧带笑，动作不急不缓，像是还沉浸在美好的想象里。

赶在分别前，他递给钟九倾一个角状的物件，说：“这是妖域特有的灵犀角，一种靠术法驱动的通讯工具。虽不比人类的技术好用，但好在可以跨界通讯。”

风希一拍脑袋：“这次出门没带灵犀角，我都差点忘了这回事，幸好老爹还记着。钟所长可以用这东西联系到我，根据之前的经验，跨界可能会有一些时差，需要稍微等一段时间。”

钟九倾道：“多谢。”

以轻尘为首，三位狐族对他行了隆重的谢礼，就不再过多停留，相继化形狐狸越过界域门。

漩涡转瞬就将三道身影抹去，连溅起的些微水花也一起吞没，水波依旧无声激荡。

钟九倾兀自盯着湖中心良久，才收起灵犀角回神往回走。

一个重大委托顺利完成，他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可惜还是没找到钟灵的消息。

没走两步，某位楼处长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钟所长，你把风希送回妖域了么？”

“是啊，今天总算等到界域门开了。”钟九倾知道他正在调查处里透过照片看着界域门的状况，原地转了一圈，又想到对面很可能看不到湖岸，摇摇头笑问：“楼处长又有什么新指示？”

楼连霄沉静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调查处刚刚接到报案，某个公司疑似出现了集体离魂事件。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参与调查？”

眼下的泪痣闪烁一瞬。

他将跃跃欲试的书天地按回识海，说：“当然，新案子听起来很有意思啊。”

总算！第二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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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鸟飞反故乡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