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 第82章 第 82 章

书房的灯盏迟迟未熄，玄琉睡前又去瞧了好几次，见房门紧闭，只得退回到自己屋内。

有暮鸢的晶玉髓在身，这一觉，纵有长右在侧呼声震天，她依旧睡得极为酣畅，连梦都没做一个。

休息的好，人便也分外得有精神。一大早玄琉便起来去厨房做了饭，又把曦泽的衣衫准备好，待一切收拾妥当，刚好是卯时一刻，她便径直去了书房。

敲了半天门也不见有人应，她扯着嗓子高声道：“君上，我进来啦？”

“不用进去啦玄丫头，君上不在。”

身后声音骤然响起，玄琉一惊，回过头去，见宫珏拢着袖子立在一旁的墙根，打着哈欠朝她道。

“君上可是休息了？”

“君上出门了。”

“出门？”玄琉瞪大了眼：“君上如今不是在思过吗？怎能随意出门？”

“你昨夜睡得像死……香甜得紧，君上便没让叫你。”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帝后急召，我也是才回来不久。”

玄琉面容一怔：“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屿仙师之前镇压的那条赤鱬你见过吗？”宫珏摇摇晃晃地走向桌子，瞥了眼正拿了个包子大快朵颐的长右，立刻掉头在离他最远之处坐了下来。

“之前入参学境时见过一次。他怎么了？”玄琉跟着来到桌子旁坐下。

宫珏亦拿了个包子边啃边道：“他跑路了。”

“他……”玄琉回忆了一下，说道：“他不是说自己承过白屿仙师的恩情，要留在参学境报恩吗？”

“呵……”宫珏嗤笑一声：“他那种妖怪的话你也信？还报恩呢，报仇还差不多。”

“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宫珏喝了口粥，娓娓道来：“不久前，天界查出那条赤鱬似与那云顶阁有所关联，怀疑他与秋月茵兰一样，皆是卧底于天界探查消息的细作，可好巧不巧，昨日天兵正要有所行动，这家伙却像是提前知晓了风声似的，连夜遁了。”

他看向玄琉：“君上这会儿回不来的。”

他笑眯眯地看向桌上的饭菜：“所以，这么多的饭菜，还是由我来替君上消灭掉吧。”

如宫珏所言，玄琉一整日都未见到曦泽，宫珏亦在早饭后不久便急匆匆地走了。偌大的栖霞宫，只剩下玄琉长右和灵犀三个。

长右适应能力极强，它对栖霞宫宽广的场地和精致的布局很是满意，尤其是难些廊角林立，楼台高耸之处，它更是喜爱至极，一上午不是窝在上面晒太阳打盹，就是倒立着奔跑狂跳。更为难得的是，它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便与灵犀在你追我赶，鸡飞狗跳中升腾起了友爱的火花，到傍晚时，一直不给玄琉好脸色看得灵犀，已然放弃了挣扎般，默默无言地任长右四仰八叉地瘫在它背上，令玄琉啧啧称奇得朝长右比了个大拇指。

“厉害呀！”

长右却是眼皮耷拉着摆了摆自己的毛爪子，嘚瑟道：“低调低调。”

戌时，大门处隐隐传来些许声响。玄琉听见动静，她连忙从院内站起身子，抬眼间，便见暗红庄重的大门下，曦泽披着满身星光走了进来。

他被几个督仙司的仙官和玄琉不认识的仙君簇拥着一路前行，寒冰冷玉的一张脸上携了抹淡淡的倦色。几人行走间似乎仍在商讨着什么事，面容瞧上去都分外凝重肃然。曦泽从玄琉身边走过，更是连眼皮都未曾抬上一下，引着众人径直进了书房。

“玄玄，六界美男排行榜真是诚不欺我呀！”

一旁的长右看着那关上的房门，忽而捧着脸感慨道。

“什……什么？”

“你看看，看看霁华君那走路带风，睥睨生辉的气质。看看他那肤白若雪，冠玉清辉般的面容。天呀，我若是他的灵宠，那该会是何等的威风呀！”

玄琉不忿地眯着眼，两手揪起长右的耳朵，在它的不住嚎叫中阴侧侧地说道：“怎么？某些灵宠刚回来就寻思着想要换主人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长右挣扎着表忠心。

“最好没有！”玄琉哼哼着放开长右。

身旁灵犀十分缓慢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看不下去似的地“哞”了两声。

“怎么？你也觉得我的日子不好过吧。”长右伸手抱着灵犀的脑袋，哭丧个脸向它新认的好兄弟诉苦。

灵犀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长右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道：“好兄弟！你不用替我难过。”

“当然你要是实在觉得我可怜，非要把你家君上让给我的话，我也是会很欣慰的。”

它话音刚落，灵犀鼻间便立刻喷出两股炽热白气。接着，一撅蹄子。

只见空中“咻”地一道流线划过，继而“砰”地一声响，长右于房顶嗷嗷嚎叫道：“说说而已，说说还不行吗？何必呢！这是何必呢？”

一众仙官在书房商议事务直到深夜才陆续离开。房中只余了一盏孤灯与曦泽无言相伴。

他又理了半天的案卷，直到所有事务处理完毕，才靠上椅背上，捏了捏紧绷的额角。

许是今日劳累过度，他觉得额角不时袭来一阵又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万籁寂静，他抬眸，看了眼窗外暗沉沉的暗夜，终于搁了笔，站起身子，决定到外间去倒杯茶喝。

哪知方拉开门，立时有一团水绿影子从门脚滚了进来。“砰”地一声撞到他腿边。

水绿影子“哎呦”一声。捂着脑袋抬起眼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曦泽低下头，习惯性地挑起一侧眉毛，问道。

玄琉连忙站起身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等君上呀，君上忙完了？”

她方才见人都走完了曦泽还不出来，便索性靠在门边等他，却不料等着等着自个儿竟然先睡着了。

“擦一擦。”曦泽看着她，淡声道。

“擦？擦什么？”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玄琉的脑子此刻还有些运转艰涩，懵着脸问道。

“有口水，擦一擦。” 曦泽瞟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腿边方才被她沾上的袍子。

玄琉这才反应过来，忙“嗷！嗷！”两声，扭过身，指尖胡乱地一摸唇边，果然一片潮湿。

她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等君上就等吧，竟然还睡着了？睡着就睡着了，竟然还流口水？流口水就流口水吧，竟然还给君上瞧见了！

丢人！真是太丢人了！

“困了就去睡，本君这里不用伺候。”曦泽语气冷冷淡淡的。

玄琉似没听到一般，整了整自己散乱的头发，再扭过来时，脸上挂着端庄又不失亲和的笑容，朝曦泽道：“君上这是哪里的话？您劳累了一日，还没吃东西吧？我给君上准备了一些糕点和小菜，您要不要用点？”

她边说边从旁边地上拿起一个食盒，笑眯眯地说道：“还好还好，我一直抱在怀里，还热着呢。”

曦泽看着那食盒，没有作声。

玄琉眉梢一挑，心中暗暗道：这一手苦情牌打的应该不会有错吧？忠心的属下做好你爱吃的点心，又在门口等他直至深夜，感动吧？感人吧？这下不会再生她的气了吧？

曦泽负手而立，好一会儿，才道： “什么时辰了？”

“已近子时了。”玄琉说着，又做作地摸了摸发红的眼眶：“没事，小的不困。”

“走吧，去院子里吃。”曦泽道。

此刻月上中天，四下寂静无声，无风自凉。两人坐在院中凉亭里，曦泽注意到她身边一直在偷看自己的长右，道：“你的灵兽？”

“对。”

曦泽拿了块糕点，朝长右道：“想吃吗？”

长右亮闪闪的眼睛看向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过来拿。”

玄琉看向长右，后者眨着充满激动的眼睛，一溜烟蹿到曦泽身边，抱着糕点方准备大口塞到嘴里，留意到曦泽的目光，又连忙改为斯文又文雅地小口小口吃法，玄琉无语地摇了摇脑袋：“这年头，连个灵宠都这般以貌取人。”

“你怎知它不是喜欢本君平易近人的性格？”曦泽道。

玄琉心道：您怕是对平易近人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偏偏长右极为狗腿地附和道：“对！就是这样！嗷……”

玄琉凑近这睁眼说瞎话的灵宠：“虚伪！”

偏偏曦泽于此时忽而抬头看向他，道：“你觉得呢？”

“啊？”玄琉立时哈哈笑道：“对呀，可不是嘛！这天上的神君，就属咱们君上最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长右立刻小声回击：“虚伪！”

玄琉压着嗓子嘟囔： “你懂什么？我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说什么？”曦泽道。

“啊，我说君上觉得这糕点如何，甜淡可还合您口味？”

“嗯，做的不错。”曦泽评价道。

“您要是喜欢，明日我还给您做。”玄琉急着表现道。

“不必了。”曦泽道。

“对，也不能天天吃，那就该觉得腻了，那我就等过两天再做。”玄琉笑呵呵地道。

“过两天也不必做。”

“啊？”玄琉神情一怔，弯起的眼角微微垮了下来，：“原来君上不喜欢呀，那我回头再试试给您做别的……”

曦泽手支在桌侧，缓声说道：“本君明日便要下界了。”

“下界？莫非您是要去捉拿赤鱬吗？”

曦泽挑着眉：“宫珏告诉你的？”

玄琉点了点头。

曦泽手撑在额角，道：“也不全是赤鱬的事。”

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继续道： “如今浮沉珠现世，帝后心有不安。加之浮沉珠虽已碎裂，但碎片之间，相互亦有所感应，我拿的那块碎片近日便总有异动，好在今日终于真正确定下了另外碎片所在的位置。”

“所以，您还要去找浮沉珠？”

“对。”

“那……”玄琉声音微微一顿，又道：“那岂不是要好些日子回不来？”

“对，此一去应当会在外耽搁不少时日。”

“那宫珏大人呢？他也同去？”

“本君另有事务交付于他，他也需出趟远门。 ”

玄琉指着自己的鼻子： “所以，也就是说，未来的一段日子，这宫里就我一个人？”

曦泽唇角勾起个弧度：“这样不好吗？如此你便可趁着栖霞宫无主，自在逍遥地度日了。”

玄琉“哦”了一声，道：“也是。”

可她面上出乎曦泽意料之外的不见丝毫窃喜欢愉之色，反倒是生出些隐隐的失落神色。

“怎得？不愿意自己待着？”曦泽再次揉了揉刺痛不已的额角。

“也不是。”玄琉连忙笑了笑：“主要是每天和君上还有宫珏大人在一起都成习惯了……没关系，君上放心，我会好好在家看门，等着你们回来的。”

曦泽垂头“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知怎地，猛地听到玄琉说到“家”这个词，他心中竟有一丝细微的颤动。

他一生致力于修行，加之自少时便跟着天尊换过不少修行之地，久而久之，所待过的每处于他眼里，不过是个供自己暂时居住的地方罢了。大一点小一点，环境好一些差一些，于他眼中，实际并无任何不同。

可她竟然把此处当做了自己的家。

他抬眼端详着院落内的亭台绿植，小桥流水。自玄琉来了后，栖霞宫慢慢有了不少变化，她是个爱热闹的活泼性子，空闲时刻总热衷于折腾这些花花草草和亭台布局，她用仙法给把那些树木修成不同的形状；去银河摘来长明星穿成串，细细密密地挂满整个廊下；亦会将自己搜寻来的那些虽不值钱却造型多变的小玩意随意地摆放在内殿的各个空旷角落。就连灵犀，也在她发现其对自己没有了敌意后，极为热情地追着在其脖颈处套上了一枚她亲手做的项圈。虽然以曦泽看来，灵犀对那花红柳绿的配色甚是不喜，几次都想偷偷把它咬碎，奈何那项圈材质着实太过□□，令他无力反抗之余，连最爱吃的萝卜近来都有些兴致缺缺。

可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曦泽慢慢觉得，这样的栖霞宫，竟比之前多了许多不易察觉的温暖和……烟火气。

对，就是烟火气。

那种热热闹闹，充斥着香甜桃花糕和清冽梅清酒的味道。

……家的味道。

曦泽一时便有些恍了神。

他再次揉了揉鬓角。

“君上今日频频抚额，可是有些不舒服？”

“有些头痛。”

玄琉在衣服上随意地抹了抹手，热心肠地说道：“来吧，我给君上瞧瞧。”

曦泽伸出手去，玄琉指尖搭在他温凉的手腕处，闭上了眼。

有凉风过境，凉台上端的紫藤花束随着微风摆动如浪，曦泽偏过头去，见月光之下，女子肤如凝脂，唇如激丹，那双出尘的眼眸此刻虽被卷翘的睫毛遮挡，但挡不住这楚楚动人的容貌，似是月夜冷泉之中一朵寂静绽放的小小清荷，美又不自知。

曦泽的手腕有些微微发烫，衬得放在其上的两根手指更加凉意幽幽，舒适至极。他的呼吸倏得一窒，气息瞬间乱了几拍，一时间，觉得自己的额角好似更疼了些。

恰好此刻玄琉睁开了眼睛。她蹙眉看了看曦泽面色，又将他的袖袍往上掀开了些许，见曲泽穴处，显现一朵小小的星云图案，纹路连接脉搏，猩红光芒正隐隐闪现。

“这是？”玄琉皱起了眉。

曦泽眼眸一瞥，瞬间了然于心，他缓缓抽走自己的手腕，理了理衣袍道： “这便是昆仑精的天罡血蛊。”

“就是他那个一到别人突破仙法或飞升时就出来死命捣乱的破烂蛊术？”

“破烂蛊术？”曦泽笑了笑：“确实是挺破烂的。”

“可是我听说他这蛊平日并不发作呀。”玄琉侧头想了想：“……君上，您的云天仙法，是又精进了吗？”

“聪明。”

“那您此去，万一这毒蛊发作……岂不是会很危险？”

“无妨。云天仙法修行不易，加之我方中过毒不久。以如今的情况，只怕难以突破，所以它暂时不会毒发。”

玄琉绷着脸： “但总还是得想个办法把这蛊给解了才行。”

“这蛊无解，靠得不过是宿主自身的毅力和运气罢了。”

玄琉沉吟了一声，忽而站起身道：“君上先吃着，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曦泽叫住她： “大半夜的，你有何事？”

玄琉已走到凉亭的边缘，她边提着裙摆下台阶边回道：“我去丹药房给您拿些好用的丹药，您随身带着，聊胜于无嘛！”

曦泽盯着她一路小跑的背影，眸光一时晦暗难辨。但很快，他便缓缓站起身来，朝那背影道：“何必这么麻烦？”

玄琉脚步一滞，回过头摆摆手道：“麻烦？不麻烦不麻烦，都是自己人，君上不必跟我客气。”

“既然你不觉得麻烦。”曦泽噙着笑意：“本君思量着眼下的身体情况，忽而觉得，比起带着大包小包的丹药，带上你这个无极宫首席炼丹弟子也许会保险更多。”

玄琉面容蓦然一愣，接着，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曦泽：“君上的意思是？”

曦泽如玉的面容带着笑意，好似冬末的平原，一夜之间，春回大地。

“宫中左右无事，要不要一起到下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