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故人归 第12章 第 12 章

无极宫后山

天宫的花朵一向不分四季，各类品种，团簇似锦，争妍斗艳。玄琉在海棠树下，费力刨土，身后随意堆放着几坛刚翻出的青梅酒。

已是黄昏时分，花雨无风洒落，不少落在她鬓角衣衫之上，远远看去，一片粉白。她也没管，弯腰又挖出一小坛酒，拍拍上面的土，刚打开酒盖，一股浓郁酒香便扑面而来。

玄琉深吸了两口，抱着酒坛一脸哀怨道：“还是刚来天宫的时候陆续埋的，这一下，就要和你们就此诀别了！”

“呵……”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

玄琉警惕地抬眼，却见方才早已离去的止央正阖目侧卧在海棠树上，长眉舒展，仪态闲适。手里还拎着一壶她方才挖出来的梅酒，幽幽晃动。

他饮了口酒，轻声评价道：“手艺不错，确实是好酒……”

玄琉站起身子，朝树上那人喊道：“你方才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止央睁开凤眼，眸中波光潋滟，仿若镌刻着人间四月的湖光山色。

他直起身坐于树上，望着远方某处微微出神，隔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晚霞太美了，让人忍不住想看两眼再走……”

玄琉顺着他的目光，只见层峦叠嶂中，云蒸霞蔚，红云漫天。连带着整个天空都呈现出一片壮丽绮丽之色，美轮美奂，震撼人心！

自打来了天界后，每日泡在炼丹房，她还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心无旁骛地看向头顶，一时定在原地，竟有些看痴了。

止央适时开口，大煞风景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则美矣，却终究是无法长久！”

玄琉将被风吹得有些乱的鬓发拂向耳后，不以为意道：“那也无妨，只要铭记在心中，此刻当下，即为永恒……”

止央闻言怔了怔，而后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

风吹得止央墨发缭乱，他也没管，一双眼睛亮的出奇，道：“本君笑在和你年岁相当之时，也曾是这般……憨直纯粹，从来只看自己想看的风景，也只认定自己认定的人事。”

憨直？意思不就是我是傻子吗？

玄琉没有吱声，弯下腰继续挖自己的酒。

“ 喂，小丫头！”止央又叫她。

“又怎么了？”玄琉皱着眉瞅他。

“酒喝完了！”他朝她晃晃手中的酒坛：“来，再来一壶。”！

“你若想喝酒，方才为何还拒绝师父？”她很大方地又抛给他一壶酒。

止央长臂一扫，接着酒便躺回树干上猛灌一口，“切”了一声道：“蒙端那个老头子，闷得很，和他喝酒，他向来只会碎碎念个不停，旁人是半点话也插不上的，无趣得紧！”

“你瞧我自己找的这个地儿多好，既有美景，又有美人……哦，不用误会，美人当然是指我自己啦，还有你这个狡猾的小丫头陪我聊天，可不比他惬意多了！”

你才狡猾，你全家都狡猾！玄琉再次腹诽。

像是看穿了她的不满，他墨眉微拢，唇角盛着满满的笑意：“你可不能不承认，方才在殿内，你不是看准了蒙端就站在窗边才故意大声引那个蠢丫头说错话的吗？”

他说的没错，炼丹房素来守卫森严，外人进入极其不易，那就说明窗边站的是自己人，且她当时仔细看了两眼窗边倒影，那人站的笔直，又是毫不遮掩的模样。显然·只能是她师父蒙端道君。

他手枕在脑后，继续道：“我猜，方才你的小伙伴出来替那个叫茵蓝的说话，你心中是有些不满的吧！”

他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玄琉也便大大方方道：“我是有些不满。错了就是错了，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不对吗？况且，我并不觉得替她求情，她就会不计前嫌，心怀感恩。”

“你说的很对。这世间有知错就改及时醒悟的人，但同样也有另一种除非被打到再无招架之力，否则总能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冲上来就再给你背后来上一刀的人！”止央勾着唇角：“所以对待这样的人，就应该折其羽翼，断其根基，将她打入地底……亦或让她日后想起你来就从心底里觉得畏惧，她才不敢再想着害你！是吗？”

措辞好像有些偏激，但总体好似是这个意思，玄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长得可可爱爱，内心倒是挺阴暗的。不错，很合本君的脾气！”他看向她，有些疑惑：“不过，女子不都希望在人前表现出自己宽和大度，纯善慈悲的一面吗？就像……就像你那个小伙伴一样！”

“不是表现。我了解秋月，她本就性情宽厚。”她冷了脸纠正他的措辞。

“ 是吗？”止央阖目，语气满是调笑。

而后掀起一只眼皮：“好心奉劝你一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

玄琉鼓着腮帮子没搭理他，她将挖出来的酒收拾到一起，擦擦额角的汗，朝他道：“我要把酒送去师父那了，你走吗？”

树上那人仍闭着眼，换了个更舒服的躺姿，面色不耐地挥了挥手，嘴里嘟囔了一句：“我醉欲眠卿且去，他日有意抱酒来……”

真是轻狂！玄琉哼哼两声。转身抱起沉甸甸的酒就走。

不过她从心底里发现，皮相这个东西，倒真是挺重要的，就比如这人吧，明明每句话都轻狂自大，惹人生厌，可这艳霞漫天里，他肆意闲卧，花树美人，风华无量。倒颇像一副被仔细描绘的丹青画卷。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回头朝他说道：“还有，别叫我小丫头，我有名字，叫玄琉！”

四下无声，无人回应……

玄琉抬首，只见海棠树上此刻却已空空如也，只剩粉润花枝上摇摇晃晃的两个酒壶，提醒她方才那一幕并不是梦……

玄琉愣了片刻，随即皱着鼻子，愤愤评价道：乱丢垃圾，差评！

暂代仙使总管的玄琉，近来忙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炼丹房中，她先将不同种类的药材依照顺序逐一摆放整齐，又弯腰忙着清点各个仙府所需的丹药数量。

秋月在她身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玄琉人没回头道：“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叹气了。”

“有吗？”秋月下意识地捂着唇，有些尴尬地说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玄琉手中捏起瓶药对着窗外日光细细端详，疑惑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秋月摇了摇头，又叹息一声道：“晨起时在后院瞧见茵蓝在洒扫，我便上去同她打招呼……”秋月脸色有些难堪：“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然瞪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玄琉转回头，嗤笑一声：“这就值得你憋闷一天呀？”

秋月捂着胸口，气闷地锤了锤道：“不止，我听仙使们私下说，她到处散布谣言，说是你我联手，故意布局陷害她，我还假惺惺地做好人，怪不得这几天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

她看起来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怎么我好心好意帮了她，她还一副对我恨得咬牙切实的模样？”

玄琉耸了耸肩，茵蓝能屈能伸，纵然在陷入低谷时摇尾乞怜，但如今她危机解除，想起自己当时的窘境，心中只会想方设法为自己找一个迁怒的借口，然后仿佛受害者一般，将之前遭受的所有屈辱痛苦都怪到别人头上，恼恨怨怼……

她侧首，瞅着秋月：“那你可后悔当时出手替她解围？”

秋月脸色微微泛白，想了想，才摇头道：“只是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玄琉捧着药盘走近，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所以呀，多想无意，人生在世，只求无愧于心。若暂时无法扭转偏见，那就做到无视便好。”

秋月眉心拧起又松开，最后展颜笑道：“你说的对，索性不去想她了！”

心情平复许多，秋月拍了拍手，上前帮忙，玄琉完全没有客气，转手便将手中药盘推给她，秋月接过去，垂首扫了一眼，低低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玄琉挑眉。

“这次栖霞要的复原丹数量比之前多了许多呀！”

栖霞宫的丹药一向由秋月配送，是以她看着托盘上的丹药，不由道：“莫不是君上旧疾又发作了。”

曦泽有旧疾？

玄琉轻哼一声：“他不是号称骁勇盖三界吗？我还当他无坚不摧呢。”

“曦泽神君法力自然是毋庸置疑。只是听说他在千百年前斩杀凶兽时曾受过重击，加上修习的仙法天云仙法又对修习者的灵识灵力要求极为苛刻，是以在他每次精近一层时，消耗过大便极易遭到反噬。你不知道，那日昆仑精盗走神丹时，众仙碍于其天罡四煞阵的威力，无敢上前，唯有君上无所畏惧，毅然前往。”

秋月叹了口气：“哎...自仙魔大战后众神陨落，天界如今能镇守南天，震慑妖魔的也唯他一人。他之不易，可想而知。也不知那昆仑精的天罡四煞阵是否伤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