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记 第89章 第十一章 换天（下）

天光微亮，皇城中的厮杀声渐渐平息，这一夜惊心动魄的宫变已接近尾声。

两名浑身浴血的将领走进御殿，单膝跪在付清玉身前，道：

“禀报将军、世子殿下，墨羽营四营已清缴城内守军和其他抵抗。”

“将军、世子殿下，大臣们都已带到，其中有六人顽抗，均已伏诛。”

付清玉看向霄弃，后者愣了下，领会道：

“带上来吧。”

“是！”

没多久，四十来名文官和武将被押送着带了上来。其中有一部分文官衣衫凌乱，鼻青脸肿，显然是在抓捕的过程中发生了不小的拉扯。反观大部分武将却是衣着完好，似乎没有和军队起什么冲突。

两边的人互看过来，心里都颇有些不是滋味。文官们觉得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都有拼死不从的风骨，怎么你们这些平日里蛮横的武夫们不反抗一下就从了？

武官们看着对面那些吃人的目光也是憋屈，他们这些人今晚大部分都在方无盐将军家参加晚宴，欢声笑语，丝竹声震天，付清玉的大军冲进来的时候他们还一脸懵逼，正准备组织抵抗，结果方将军直接就投降了。主帅都投降了，他们还能怎么样？拼死抵抗不是显得别人投降得太容易了吗？别看这些人都是武夫，可是平日里也是心思细腻之辈，今晚这情形明显透着诡异，他们想着还是先看清楚风向再行事。

就在两边人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方无盐走了进来，随着他进来的还有一名身材佝偻，瘦骨伶仃的男子。那男子穿着灰扑扑的长袍，两鬓斑白，面貌看着有六十多岁。

付清玉见人都到齐了，携着霄弃站到了御殿台阶顶上，环顾了一圈，对着底下的众人道：

“十五年前，伪皇霄蔺，污蔑太子谋反，于东宫中杀死当时的太子霄魁，同时逼迫先皇让位，先皇抵死不从，霄蔺却又计划谋害二皇子霄启。彼时的皇城护卫统领甄志平甄老大人，忍辱负重，协助二皇子从宫中出逃，同时秘密藏起了先皇的遗诏。第二年，甄老大人见伪帝霄蔺假冒陛下诏书登基，愧疚之下悬梁自尽，并将真正的遗诏交给了他的儿子甄玉博。”

“八年前，二皇子霄启被围困邺城，我带着铁羽营前锋营三千人因为摩靳的陷害和燕国的护国大将军范宇一道，也同时被困在了城中。摩易为了杀死我等，不惜围城断粮，甚至最后想要火烧邺城。二皇子殿下为了满城百姓，自愿献首，同时临终托孤，将他的二儿子霄弃和皇家护卫天羽卫托付给了我。”

“今日，我等就要匡复尉国霄氏江山正统！废伪帝霄蔺，迎我尉国真正的皇帝！”

“放屁！”付清玉刚说完，霄蔺便破口骂道：“朕就是尉国的正统，朕才是尉国的皇帝！”

付清玉却不搭理他，早有旁边的士兵给他口中塞上了破布，很快，谩骂声变成了呜咽声。

“付清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这些事情？”殿上的光禄大夫，尉国的两朝元老邝惠真问道。此人是先帝时期官员，虽然也经历过十五年前的宫廷变故，可也不能随便来一个人上来就能说自己是尉国正统吧。

付清玉一笑，就等着这句话呢。

“请甄先生请出先皇遗诏。”

只见旁边那名灰袍的佝偻男子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打开。

里面是一张卷起的泛黄的纸张。

“在下甄玉博，家父甄志平，曾是先皇的护卫统领。这份就是先皇托付家父保管的传位诏书。”

说完，他小心地将诏书递到邝惠真手中。

邝老大人拿过，轻轻打开，只见上书：

朕今逢宫变，恐命不久矣，传位二皇子霄启。

三子霄蔺弑父弑兄，德行败坏，其罪当诛！

上面还盖着皇帝的玺印。

邝老大人皱着眉头又将上面的字逐个逐个看了好几遍。

“这，好像真是先皇的笔迹。”他边说着边将诏书递给旁边的礼部大夫陈晶。

“老陈，你主持礼部事务，必然见过许多先皇的墨宝，你来看看。”

陈晶忙接了过来，也认真查看起来。

“这与礼部留存的先皇的笔迹确实是一模一样。”说着又将诏书传给了旁边几名大人。

几人有些说是，有些又说像，却没有一个人敢肯定。

付清玉淡定得看着下方几人的窃窃私语，一点也不着急，见这几名两朝官员都看得差不多了，她才道：

“若是各位大人无法确定，我这还有一人，可以来验证是否是先皇笔迹。”

“是何人？”邝惠真问道。

“此人正是先帝的洗笔官黎昆黎老大人。”说着拍了拍手。

就有士兵从外带进来一名老者，这老人进到殿中对各位大人都行了一礼。

殿里的好些人都认识他，此人正是先皇拟诏时在旁边伺候磨墨的洗笔官黎昆。先皇去后，此人便被逐出了皇宫，不知去向，没想到竟然被付清玉找到了。

“黎大人，请您辨认下邝大人手中的这份诏书，是否是先皇的笔迹。”

老者点了点头，从邝惠真手中接过诏书，仔细查看了起来。

良久，他道：

“没错，这正是先皇的笔迹，各位大人你们看，”说着，他指着诏书上的几个字道：“先皇书写时习惯将最后的捺收尾时往上提，这诏书中有这一笔画的字都是同一个书写方式。”

“还有，诸位请看这里，先皇习惯将玺印盖在每份诏书的倒数第二个字上，而不是诏书最后。各位大人可以查阅先皇的其他诏书，必定都是盖在这个位置的。”

礼部大夫陈晶点点头认同道：“先皇确实是喜欢将玺印盖在倒数第二个字上，我礼部还留存有许多先皇当年的诏书，各位大人可以去查证。”

大殿中的各位官员们此时都认同点头。

“各位大人，下官乃皇家天羽卫统领穆临风，先皇临终前早已传位二殿下，并让我等辅佐二殿下，后来二殿下在邺城被逼迫自尽，我等便效忠了他唯一的儿子霄弃殿下。”

众人听到他的说辞大吃一惊，原来天羽卫竟然还有人在。

穆临风说完，取下腰间的令牌交于众人查看。

此时，这份诏书的真假已不用怀疑，还有皇家正统的天羽卫确认身份和效忠，皇室继承人的身份做实。反观霄蔺，登基时只有先皇的口谕，并无诏书。直到八年前杀了自己的兄长霄启，成为霄氏一族唯一的皇子，才真正坐稳了这帝位。

此时，先皇诏书已现，而二皇子霄启的后人霄弃已在付清玉的帮助下发动宫变，生擒了伪帝，控制住了凉城和文武百官，还有方无盐等武将投靠，胜负已定。

能在这官场中混迹至高位的，哪个不是人精，此时又怎会看不清楚形势，况且自家小命还握在人家手里呢。今日在场的几位一二品大员，见此情形都面面相觑，早在上大殿时他们就已留意到，文官首臣卢文初卢大人并未在殿上，还有一些卢氏和摩易一脉的官员也并未出现，想来此时已是凶多吉少了，想到此处，众人又看向台阶上那浑身浴血的付清玉，联想到她的恶名，心中不免有些惊惧。

还有些正直的官员，虽然不满付清玉的手段，不过霄蔺在位期间，苛捐杂税，骄奢淫逸，确实是民不聊生，他们早有不满，奈何朝廷早被一些人把控着，他们人微言轻，只能自保而已。此时，换个皇帝，坏也不能坏到哪里去了吧，而且看这新皇，样子年轻，身子单薄，相貌也姣好，看着就不像是个暴虐之人，应该好糊弄些。

众人左右对视了几眼，齐齐跪下朗声道：

“恭迎世子殿下回朝！”

场中的将领兵士们也纷纷跪下，声音整齐划一。

“恭迎世子殿下回朝！”

这声音洪亮许多，还有坚定铿锵之意。声音穿出去，大殿外也响起一**的声浪：

“恭迎世子殿下回朝！”

付清玉听到传来的这些声浪，心潮澎湃，她转身看着霄弃，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神坚定地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霄弃看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女子，听到传来的这一声声高呼，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情绪激荡！

他敛了敛心神，冲着面前的女子用力颔首。转身，坚定的走上了那王座，衣袍一掀，稳稳地坐了下来。

付清玉见他坐下后，利落地单膝跪地，低下头，声音清脆：

“臣，付清玉，恭迎世子回朝！”

霄弃坐在王座之上，看着下方那些跪倒的人群，看着殿外那广阔的皇城宫殿，此时只觉得胸中激荡，似乎有万千的豪情壮志，要冲破这单薄的躯壳，翱翔在尉国这片广阔的天地，这一片属于他掌控的天地，他掌控的未来！

良久，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走下御座，走到那名低头俯首的女子身前，弯腰，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将她扶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那叫野心的心火!

两人相视一笑，对方与自己，早已坦诚相待，目标一致，心神同往！

霄弃不由自主地握住了付清玉的手，面向阶下那片跪倒的人群，高声道：

“众卿家，平身！”

下方的文武百官武将士兵们这才站起身，许多人看到了台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似乎有些心领神会。

此时场中的霄蔺知道大势已去，拼命挣扎，付清玉淡淡看了他一眼，吩咐道：

“把伪帝霄蔺带下去关入牢房，待殿下处置，其他人也都一起带下去。”

看霄蔺挣扎着被人架了下去，付清玉又转向那些站着的官员们。

“各位大人，现在我墨羽营将士正在城中清缴伪帝叛党，恐危及各位大人的安全，还请各位在宫中住上些时日，待平定乱党后各位就可返家。放心，各位的家属亲眷都会由我们派兵保护。”

众人一时窃窃私语，付清玉这是要把他们和亲眷都控制起来的意思了。有人脸现不满，不过看着身边手持兵刃士兵，都默契地把抱怨声咽回了肚子。

这时，一名小内侍上前来，施礼道：

“各位大人，请随小的来。”

有人认出来，这正是宋坤的徒弟，陛下身边的内侍小光子，原来付清玉早已在霄蔺身边安插了人手！

官员们被带走后，付清玉抽出被霄弃握着的手，冲着兵士们挥了挥，其余的人也都退了下去。穆临风还想留下来，却被霄弃一个眼神示意，无奈也退了出去。

终于，整个大殿只剩下付清玉和霄弃两人。

两人看着空旷的御殿，对视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震荡胸肺，传出去老远。

“殿下，我们做到了！”付清玉笑罢，对着霄弃道。

“嗯！”霄弃重重颔首：“姐姐，我们终于做到了！”

只有他知道，走到这一步，两人历经了多少的磨难，就是在此刻，虽然尉都凉城已经控制在他们手中了，但是凉城之外的皇家军队，还没有臣服，少渊带着二十五万的墨羽营大军还在天雪、鹭城、淇滨等几城防守，与五十多万的皇家各派系的军队对峙。

自从八年前布局，付清玉在隆城大肆敛财，借着燕尉两国边境冲突，收拢那些流离失所的难民，偷偷扩军近八万人才堪堪达到三十五万之数，与摩易手中的军队数量才持平，超过了方无盐和汤云迪等人。

此时，城中有三万墨羽营，她辖属的木棉、宁春等城共驻扎五万，还有一万来人在隆城附近迷惑和警戒摩易的大军，八千多人围困光华城。

这多线作战的方式险之又险，稍有不慎，前功尽弃，他们必定万劫不复！计划制定之时，戴禄多次反对，说这样太过于冒险，多线作战，一面失败，就可有能会导致全军覆没，无可挽回。

但是，她不想再等了！霄弃不想再等了！韩晔也不想再等了！更重要的是，形势已容不得他们再等了！

他们先是借摩靳之死，挑拨摩易与霄蔺离心，趁机让付清玉的两千墨羽营和霄弃进入凉城，又抓住方无盐的弱点牵制住他的护卫军，后拿到了燕国的装备和军旗，假扮燕国大军围困光华城，刺杀汤云迪，挑动兵变。

隆城卫营副统领王亮早已是晏都的人，此次他通过城墙密道让燕军进入，从内破了城门，城司王大齐胆小怕事，城司卫营早已被付清玉腐蚀，卫所军官都被酒色掏空，哪里有守城的能力，见机不妙就跟着王大齐逃了，晏都才能短时间占领隆城。

虽说隆城付清玉经营最久，是她辖下乃至整个尉国最繁华最富裕的商贸之城，不过也只有舍弃这一城，才能牵制住摩易的军队，而隆城内的钱财物资，早已在付清玉去往东林之前就已被戴禄这个守财奴搬空，徒留下个繁华的空壳而已。

这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凉城夺宫，一千墨羽营对上五千皇家护卫军，九死一生，所幸有兵主之家这几年不断提供的大量弩箭和兵器相助，今夜才能险胜。

好在，这最关键的皇城已拿下，凉城和霄蔺都已经控制在他们手里！有了传位诏书、有了百官的认可！这事，才算成了一半，而且是最关键的一半！

接下来，只要昭告天下，平定各皇家军队，霄弃登基，就可剑指摩易，消灭这最后的隐患！

“姐姐，”霄弃望着付清玉的双眼，认真地道：“我定会遵守我们的约定，做个不让你失望的皇帝！这大尉的江山，将来也一定会成为姐姐你想要的样子！请姐姐与我，同享！”

“好！”

付清玉看着面前这位容色鲜亮的男子，仿佛八年前那个邺城暗巷中在她剑下瑟瑟发抖的少年，一瞬间突然长大了，长成了一位高大的，胸怀广阔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