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水时代 第9章 1-9

童仕明总和童年说，他觉得童年的情绪只有“开心”和“平常”两种状态。至于那些“不开心”的情绪，似乎总是很快就会被童年自行消化掉，再次回归到那种稳定而温和的“平常心”。就像此刻，一点小小的期待，就足以让他露出真切的笑容。

这样的童年在众多意识重建者中属于少数。大部分意识重建者都或多或少有着自己的心理偏执或难以触及的“恐怖谷”，很少能像他这样，将一种近乎刻意的平和维持得如此自然。

简而言之，在能看出些许端倪的家人眼中：童年仿佛在刻意保持着情绪的绝对稳定，而下意识回避、压抑所有可能产生的负面情绪。他仍不习惯在外界参与过多话题，也很少表露除了礼貌和客气之外的鲜明情绪；不过，他可以安静地沉默，但一旦他开口应和，便绝无虚情假意，话语总是带着一种沉静的真诚。

童年自己却并未察觉这种状态有何特别。在他的自我认知里，他在工作环境中对人并不怎么“客气”，没少因坚持己见而“怼”人；而在家庭生活中展现出这种极度温和、甚至有些收敛的状态，对他自己来说也十分陌生。因此，每当家里人谈起他的这种“双面性”，他也总是一笑而过，并不深究。

童仕明端着蛋糕刚坐下，便没规没矩地半躺进沙发里。而童年则是将柔软绒乎的麦芽糖摆好，用一个抱枕揽在怀中，这才伸手去拿属于自己的那块蛋糕。

封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看到童年的手指又下意识地捻着沙发抱枕的毛线外罩，轻轻搓揉着。这些细微的小习惯和童年小时候一模一样。不知道这是童年潜意识里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还是那些被彻底遗忘的过去，正一点点从骨子里透出痕迹。

童年刚刚归家那段日子，布封经常在深夜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儿子压抑的惊叫。但童威廉不允许布贸然进去帮忙。无论从何种角度测算，童年都是一个成年人。成年人的血泪与恐惧，可以被爱人包容，却很难再被父母完美地监护与消除。若独身无伴，无论谁，早晚都要学会独自面对内心的黑暗。但这所有的道理，都不影响布封每次听到那模糊的声响时，心都会紧紧揪起，满脸担忧。

他会按照童威廉说的那样，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屏息听着，直到童年的声音逐渐变为模糊的呜咽，最终彻底消弭在寂静里，他才会在爱人无声的拥抱中，辗转反侧，艰难地进入浅眠。

家长的爱可以隐忍，却无法完美隐藏。虽然布封这一生看顾过的孩子很多，但他自己家里拢共就这么几个孩子，还都受了难以言喻的苦楚。如今，他只能将全部的关照给予近在咫尺的孩子，却再没办法像曾经梦想的那样，把所有需要关爱的生命都揽入怀中庇护。

布封将叉子递给童年，这个动作自然地打断了童年无意识的小动作。

童年家里的很多用品，都像老式年代剧的布景一样，带着一种被时光浸润过的、旧旧的却无比温暖的气息。

如今整个悬浮城社会的生产资料一再更新，属于末世前的遗物越来越少。这些上个时代的物件比新物资要脆弱得多，也更容易损坏，可他们家依然坚持使用着。

家中用的、摆的，大多是童氏兄弟未曾谋面的“爷爷奶奶”、甚至“曾爷爷奶奶”辈留给布封夫夫的生活用品。

沙发抱枕套着方便换洗的毛线钩织外罩；地毯每周会根据心情换个样式；各种各样的帘布、盖布，像是被反复浆洗了太多次，连颜色都不再鲜明，却异常柔软亲肤。

童年起初用得很小心，生怕损坏这些承载着时光的物件。后来在家人的耳濡目染下，他渐渐明白，对这些家用品最好的珍惜方式，就是正常地使用它们，直到它们再也无法修补。

布封看一家人都坐好了，又拿出两个精致的香薰蜡烛点燃，一边一个，刚好靠近两兄弟。

童威廉看着爱人忙前忙后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他俩都大小伙子了，还吹蜡烛许愿啊？”

布封眼睛一眯，盯着童威廉，一字一顿地说：“氛·围·感！”

童威廉被爱人瞪了也不生气，反而凑上去揽住布封的腰，把自己蛋糕上那颗最大的草莓喂到布封嘴边，又细心地将蛋糕上过多的奶油刮掉大半自己吃掉，才把底下松软的蛋糕坯子分享给布封。

每每看到童威廉和布封之间这种自然而亲密的互动，童仕明都会搞怪地抖肩膀做鬼脸；而童年则是安静地看着，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思索——人和人之间，究竟如何才能产生如此密不可分、历经岁月而不褪色的深刻联结？

“开始了！开始了！”童仕明指着客厅巨大的光屏喊道。

童年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每次有官方对抗赛，那些强大的金色超余宿主便有可能出现在旁观席。金色超余倒锥代表着守卫悬浮城的至高军事力量，这些强悍的军人本身就是民众信心的源泉。只要他们出现，镜头必然会扫过这些“超余特人”。

经过时间和发展，根据悬浮城最新的年度公示，目前太阳真经应有的金色超余数量为三十五枚，不在悬浮城生活的超余宿主仍在进行小范围的轮换；同时，因为某些未被公开的事件，金色超余的量级划分也从最初的三等细化为五等：皇者超余、天子超余、列侯超余、宰辅超余、君卿超余。

悬浮城兵人体系内的金色超余宿主姓名与身份部分被公开。

温承昊将军，为天子超余强者，现任悬浮城同盟军统领；天子金色超余异者司苍布，原悬浮城洛书军绝地战士之一，如今是悬浮城同盟军最年轻的少将——他们二人是新闻报道中最常出现的面孔。

陈陌将军为列侯超余韧者，任悬浮城洛书军先锋军统领；陈阳将军为宰辅超余强者，任悬浮城洛书军守卫军统领——他二人则没有公开影像用于传播。

曾经，悬浮城也拥有过特人类公认的最高战力，那位唯一的皇者超余宿主——皇者超余韧者楚阡将军。

其他更多的超余特人则被隐藏在各行各业之中，悬浮城及洛书军都选择不对外公开他们的信息。

记录中司苍布明明是唯一的“原生超余特人”，却在末世第三年留下的影像资料中便已是成年人的体态。然后悬浮城存在了多少年，司苍布便从军了多少年。

司苍布不仅自身战力出众，更携带着传说中唯有洛书军精锐才能持有的特殊武器。人们对他的兴趣与好奇，远远超过了被官方完美包装的温承昊将军。

而最无奈也最重要的一点是——司苍布身形板正挺拔，姿容深邃俊朗，加之他从神秘的洛书军走入更常出现在公众视野的同盟军，逐渐成为了悬浮城武力的象征之一。

只要不是绝密任务，司苍布在任务结束后都免不了被媒体追逐采访；只要是公开活动，他必然被镜头层层包围。可无论曝光多么密集，从未有人拍到他脸上有任何表情变化。他总是一副冰冷沉静的模样，不会礼貌微笑，不会露出不耐，即便与人长时间大眼瞪小眼也不会显出一丝尴尬，言简意赅到话少的可怜。因此，不少人私下猜测，这位强大的少将唯一的“缺点”，恐怕是面部神经失调。

八卦是人间永恒的动力。司苍布本人接受采访的频次其实不低，只是每次时间都极短。但任何时候，只要有一丝喘息的空间，人们就不会放弃对他的八卦与窥探。

一切的一切，那些血色的战绩、神秘的过往、冰冷的气质，都在司苍布身上揉合成一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强烈魅力。他无可置疑地成了众多人崇拜的偶像，也悄然成了童年心底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对抗赛精彩纷呈，解说妙趣横生。

童仕明叽叽喳喳地和童威廉讨论着特能技的实战运用；布封则一边看，一边安静地准备着隔日早餐的食材；童年偶尔心不在焉地摸一把怀里的麦芽糖，大部分视线都胶着在光屏上，捕捉着每一个可能有那个人的瞬间。

对抗赛结束后，一家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休息。

童年躺在床上，脑海里清晰地回放着：少将今天一共出现了十三个镜头。

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区块手环，视网膜上立刻浮现出单片传感光屏。他熟练地操作着，将旁边的光屏平板拖到手里，切换显示，方便更细致地操作。

他重新翻阅着自己区块内那个设置了多重加密的私密文件夹。

每个悬浮城居民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智能区块，用于存储高度个人化的数据。只要主控者不主动将自己区块内的信息上链至公有网络，即便是主矿机，对个人区块也没有任意挖掘的权利；其内里的所有资料、信息、数据均严格保密，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公民的**。

童年像每一个怀揣着温软心事的少年，偶然在荧幕中看到司苍布的身影后，便滋生了这场难解的爱意。他在光屏平板上熟练地操作着——录屏、剪切、下载，小心翼翼地将这十三个新的镜头，分门别类地放入那个精心整理的文件夹中。

他不会去打扰，不会宣之于口，不需要见面，更不奢求回应。他只是要将这个年轻英俊、强大又神秘的少将，悄悄地藏在自己心里。

这是一场只属于他自己，无声却炽热的暗恋。

时间一点一点向前走，平静而规律的日子，一晃便过去了半年。

童年意识岛的情况越来越稳定，生活、训练、工作都逐渐步入正轨。例行更换意识监护贴片的周期，也从最初的一周一次，延长到了一个月一次。而他那个隐藏的文件夹里，也悄然增添了更多关于那位年轻少将的珍贵镜头。

最近一个多月，新闻中关于战士们在前线“恶水间”活动的披露画面明显增多。童年身边的同事们开始疯狂八卦各种超界道具的传闻，话题自然而然地延伸到洛书军、同盟军相关的故事上。茶水间里，各种猜测和传说被扯来扯去，最终总会有人提起司苍布。

没有后代的出现，让所有特人类天生的繁衍感与寄托感无处安放，意外催生出了数量庞大的各类“追随者”文化。

TA们有的崇拜“武神”，有的痴迷“洛书”，有的爱慕某位将军，有的钟情那位少将，有的偏爱某位官方发言人，有的沉醉于古建筑物，也有专门痴迷某种岛化动物或植物的……人人各异，大家都在各自的精神世界里，追寻着自己眼光所能捕捉到的美好。

此间大部分生命都从末世前那个网络信息爆炸的时代走来。虽然悬浮城的官方娱乐业尚未复兴，但他们已自发建立了非官方的娱乐八卦论坛。

论坛上常年进行“悬浮城新同盟公众人物喜爱度排名”。那位未被公开样貌的洛书守护载体常年占据榜首，无可厚非；而无论其他排名如何更迭，司苍布总能稳稳地名列前五。

或许是生活的隐忧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压抑着民众追逐的天性，大多数时间下，众人的讨论都相对克制。至少，在童年这位意识重建者面前，同事们的话风还算保守。

童年一脸淡然地抓了个时机，蹭到茶水间，端着一杯老白茶，装作不经意似的旁听。八卦中的话题总是天马行空地四处乱飞，一会说洛书军的某条密辛，一会聊同盟军的某件隐秘。童年只能耐心地从中仔细抓取、筛选出任何可能与“司苍布”三个字相关的只言片语。

在同事们那些夹杂着夸张比喻——“最近也要好好爱少将先生”——的叙述中，童年又默默地补充了一些对司苍布碎片化的了解。

也正是从这些零散的话语中，童年才隐约得知，司苍布之所以会引起很多人一种奇特的“垂怜感”，原因之一竟是“同情”，而这份同情，据说来源于少将一段最为隐秘、鲜为人知的情/事过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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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