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水时代 第22章 1-22

童年从盥洗室出来时，司苍布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他微微低着头，宽阔的背影在冷色调的灯光下，像一艘失去了指引灯塔与归泊母港的孤舟，即便拥有既定的航线和强大的动力，却再无可以安心停靠、卸下疲惫的岸。童年在心里微微叹息：原来所谓的“喜爱滤镜”真能让人脑海中冒出这么多不着边际的比喻。然而，他能做的、被允许做的，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些了。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道：“少将，虽然我已经度过了意识协同强制恢复期，但意识监护贴片还未拆除。根据特籍所的规定，零点之后我不宜在外逗留。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在您这里过夜……显然更不合适。”

司苍布没有回应，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

童年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最近三天我都用加班作为借口，突然夜不归宿，恐怕需要更合理的解释。而且我明天还要去报社上班，总得回去洗漱换身衣服。再者……”他顿了顿，声音放缓，“我家里，怕是有人在等门。”

理由充分且合乎情理，尽管后面两条对于大多数习惯在稳定岛内储备物资的超特人而言更像是托词。但“有人等门”这几个字，似乎触动了什么。

“有人等门？”司苍布的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他想知道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童年从善如流地回答：“我双亲。”

司苍布极轻地“哦”了一声，随即像是耗尽了所有交谈的力气，只是冲着门口方向动了动手指。

童年理解了他的意思。“那我先回去了。”他拿起外套。事已至此，他知道即便离开这个房间，也未必能立刻脱身，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不愿家人担心。

果不其然，刚打开房门，便看到甄凤和赵然斌如同门神般守在外面。见面次数多了，难免生出几分熟稔。童年回手轻轻带上门，转而微笑道：“看来做副官实在不易，您二位是二十四小时都不需要休息的吗？”

甄凤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嗐，这不是遇上特殊情况了嘛。要是搁在往常少将休整的半个月，我们最多远程看看他的意识流数据，绝不会来打扰。”

童年颔首表示理解，直接切入重点：“二位若有需要嘱咐的事项，能否在悬浮囊里边走边说？我确实着急回家。”

“行，走着。”甄凤说着，很是自然地伸手勾住了童年的肩膀。察觉到童年肩头瞬间的僵硬，他笑着问：“咱们这算朋友了吧？”

童年礼貌却略显疏离地回应：“嗯，算是吧。能有超特人朋友，是我的荣幸……”

甄凤知道这并非对方真心话，但他性格如此，一旦认定了便不喜虚与委蛇，干脆道：“唉，反正我单方面宣布咱们是朋友了！”他不喜欢世间许多弯绕，却也无法挣脱已然形成的种种无形框架。

赵然斌则始终保持公事公办的态度：“童先生，关于少将的意识梳理方案雏形，以及与您的初步合作协议草案、保密协议，均已发送至您的个人区块。保密协议内容为标准模板，不可修改；合作文件请您仔细审阅，若有需要补充的条款，可直接在文档内标注并回传。后续我会申请开通专用共享区块，存放所有相关数据记录，并向您开放相应权限。”

童年虽猜到了这种走向，却未料到一切来得如此之快。他的存在，最终被那些看不见的“聪明人”定义为一项针对司苍布的“意识梳理方案”。他竟要以最“合理”的名义，手握协议，去持续接触那个本不该与他生命有交集的人。

拒绝毫无意义，童年只能应道：“好。”

赵然斌继续道：“短期内我们之间会有频繁接触，任何时候您有需要，都可以直接联系我或甄凤。”

童年：“好的，我知道了。我会仔细阅读协议内容。”

三人边说边走到军事管制区的交通台，依次登上了甄凤的私人多座悬浮囊。

“放心，这是我私用的，没有军部标识。”甄凤操作着悬浮囊启动，解释道。

“谢谢，您考虑得很周到。”童年扣好交叉安全带。

悬浮囊平稳滑入空中通道后，童年沉默片刻，开口问道：“我想问一句，如果……我拒绝合作，会有什么后果？当然，我目前没有拒绝的理由和前提，仅仅是好奇。”

赵然斌的回答冷静到近乎冷酷：“我们会说服您。”

童年追问：“如果我坚持不同意呢？”

赵然斌的目光透过悬浮囊内昏暗的光线，平静地落在童年脸上：“我们会坚持说服，直到您同意。维持少将的战力稳定，是悬浮城战备保障的重要一环。相信您，以及您的家人，都能够理解并支持。”她会与甄凤私下感慨过往，但涉及洛书军的核心使命与悬浮城的安危，他们的立场坚如磐石。

童年微微一笑，不再多言。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连“家人”都出现在了对方的语素中，这既是解释，也是不容置疑的提醒。

赵然斌看到了童年意识髓鞘上瞬间闪过的复杂信息，语气稍缓：“很抱歉，我本人并无意打扰您的家人，或恃强凌弱。但归根结底，‘兵人天子超余倒锥’必须留在少将身上。只要有任何方式能缓解他的意识爆裂趋向，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尽力促成。看得出您并未将此事告知家人，今晚合理的‘工作内容’素材已发至您的区块，如需向家人解释，可自行参考。”

“好。”童年拿出便携光屏，快速浏览赵然斌准备的“加班证明”，粗粗一看，确实堪称天衣无缝。他的手指在光屏上滑动，片刻后再次抬头：“我希望能够继续在新同盟报社的工作。”

一个人的生命不可能永远拴在另一个人身上，这既不合理，也违背人性。童年清醒地认识到，对司苍布的“治疗”不可能是无休止的日常，他与司苍布的交集必有期限。他需要保留一份能支撑他普通生活的职业，等待一切结束后，能够带着这段特殊的记忆，重返原有的社会轨迹。

赵然斌表示理解：“当然，我们会做好时间协调，尽可能减少对您正常生活的干扰。”

“谢谢。”童年顿了顿，补充道，“您真的很周到。”这份“周到”里，包含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却也有一丝尽可能的体谅。

交谈间，悬浮囊已抵达童年居住的小区。当童年解开安全带准备起身时，赵然斌伸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臂上。

童年不解地望向她。

赵然斌直视着童年的眼睛，语气严肃：“您的作用在现阶段至关重要，因此，您需要更周全的保护。”

“什么方式的保护？”

“意识监踪芯片。”赵然斌解释道，“内含超军事级别管控防御区块。该区块与悬浮城同盟军洛书分部的分矿机直连，保密级别为六级，属最高序列，仅有核心洛书军成员有权查阅相关信息。防御区块则连接悬浮城主矿机，防御保护级别为五级，是平民所能获得的最高级别保护。一旦有异常事件发生，您周身相应范围内的所有弹射防护囊及防御性军事调度，都将优先确保您的安全。”

童年越听，表情越是凝重。他知晓悬浮城内等级分明，却未曾想过区块信息池中的权限划分如此**直接，连个体生命被守卫的优先级都如此真实而残酷地标示出来。他的记忆里缺乏对高层政治与军事的接触，此刻才深切体会到，为司苍布提供“意识梳理”的背后，竟意味着自己需要卷入如此级别的安保漩涡。

司苍布的情况，真的已经危急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然斌补充道：“在您签署正式协议后，除了占用您时间所产生的顾问补贴，我方还将为您提供超越常规的防御装备，包括非军方人士可持有的最高规格军用激光武备等，并通过合理名义，为您安排专门的使用训练和抗打击训练。”

连平民禁止持有的军用武器都会下发……童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片刻后，他睁开眼问道：“如果……一切结束后，这枚意识监踪芯片，可以取出来吗？”

赵然斌沉默了一瞬，回答：“……技术上可以取出。但既然您曾对我方产生过重要协同作用，我建议您长期保留。即便合作结束，芯片也能为您个人安全提供持续保障。所有下发至您名下的装备，我方均不会收回，权作……对您此次支持的感谢。”

冠冕堂皇的说辞。童年对武器并无兴趣，他只关心核心问题：“可以取出就好。需要我怎么配合？”

赵然斌从稳定岛中取出一支特制的注射器，针管内是缠绕在一起、泛着清冷微光的暗物质金属丝，尾端镶嵌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圆片芯片。

童年顺从地卷起袖子，露出光洁的手臂，反问：“注射在这里可以吗？”

赵然斌：“上臂效果更稳定。”

童年依言露出左上臂内侧。

赵然斌熟练地为选定点位消毒。童年全程看着那枚蕴含着未知科技的芯片被抵近皮肤。

“注射头含有表皮麻醉剂。”赵然斌提醒道。

“嗯。”童年应了一声。

注射过程极快，几乎没有任何感觉。

然而，就在赵然斌拔出注射器后大约五秒，童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捂住了手臂！

不是说有麻醉剂吗？怎么会这么疼！他感觉那些暗物质金属丝仿佛活了过来，正疯狂地往肌肉深处钻探，然后死死地缠绕在臂骨上，不断地收紧、再收紧，剧烈的疼痛宛如骨头要被生生勒断！

甄凤见状，立刻打开悬浮囊的柔风循环系统，并用手徒劳地替童年扇着风，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赵然斌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只是表皮麻醉，来不及进行局部神经阻滞。事态紧急，请忍耐一下。”

童年痛得几乎无法集中视线，他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呻吟，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整整五分钟，那钻心刺骨的疼痛才逐渐减弱为可以忍受的钝痛。童年缓慢地深呼吸，待身体的痉挛感平息后，他才抬起苍白的脸，看向赵然斌，声音带着虚脱后的沙哑：“建议我保留芯片……是因为取出过程太过复杂麻烦，你们不想多此一举，对吗？”

赵然斌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首次流露出三分清晰的、带着歉意的苦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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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