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宸歪了歪脑袋,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贺延也没催他,往后错开一步,提着顶长一根竿往大妈那边去了。
大妈停的地方有台阶,往下几阶就是水了。
大妈往下篓了半桶水,问他:“会取钩吗?”
“会。”贺延蹲在桶旁,摁住乱扑腾的鱼取钩时,笑着问说:“大娘,今晚方便在您这煮条鱼吗?”
大妈咧嘴一笑:“方便啊,我做鱼还是村里的一把手呢,正好给你们展示一下。”
“那谢谢了。”贺延笑了笑:“本来钓不起来的,这您一出手又有了,就想着怎么着也吃上一口。”
“哈哈哈是这个理儿。”大妈说,“你们是来这玩儿吗?”
贺延把鱼轻轻扔水里,在水里控制了它一会儿才松手:“嗯。”
大妈给他让开位置洗手:“我就说嘛,这俩帅小伙村里还没出过呢。”
贺延笑了笑,把手洗了。
“那我去给你们蒸点饭,等会正好吃中饭。”大妈踢了一脚桶,里面正乱扑腾的鱼顿时石化住了,两颗眼睛凝固着。
大妈一走,鱼又自由自在地翻活起来。
薛宸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坐到支凳上等贺延回来。
他想钓鱼。
突然就想了。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贺延这次正好在往这边走。
贺延提着水桶斜着竿绕过树,笑着看他:“想好没?”
“想。”薛宸蹦起来,双手伸出去,是一个要接他鱼竿的动作。
贺延笑着啧了一声,放下水桶。
“这竿脏了,”贺延单膝弯着,从包里取出另一根鱼竿:“你用这根。”
薛宸双手接过:“好。”
方才看着贺延弄过一次竿,这会他取线绕线放线都挺顺利,一直到要挂饵料时,他回头把大妈刚挖过的土地看着。
迟疑地咬了下唇。
“我来挖吧。”贺延看着他那样子,笑了笑,踮起脚隔着菜地和大妈对喊:“大娘,用下锄头啊!”
大娘已经走到自家屋里了,站在台阶上隔着围墙和这边对话:“用用用!”
贺延挑起锄头,特地挑了个菜少的地儿,有模有样地挥锄、挖!
锄头嵌进地里,再抬起来时会在地里留下平整的梯形切口。
薛宸静静注视着不断刷新的切口。
“嘶——”
这一锄头下去,切口中央多了个小圆形,一条被“刀”成两段的蚯蚓,其中一段正鲜红地摇曳着。
薛宸默了默:“你重新挖一条。”
“好。”贺延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有些深,这一锄头甚至给歪了,只挖了一小点土块。
等他奋力时,薛宸仔细寻找剩下的那半截蚯蚓,从一块被甩远的土块里,成功把蚯蚓掰了出来。
大眼瞪无眼瞪了良久,薛宸把它挂在了钩上。
蚯蚓软滑的身体前后交展了一下,最终老实了。
贺延帮他把一条肥而滑的完整蚯蚓挂到钩上,笑着问说:“给你的鱼吃这么好?”
薛宸轻顿,反应过来笑了笑。
笑容很浅,却是贺延这半月以来,第一次见他笑。
迎着阳光皮肤透白,嘴角勾得很对称,露出几颗浅浅的牙,他笑的时候,眼眸似乎跟着亮了些,清亮地流动着他的欢喜。
贺延看得有些发愣。
一直等到薛宸开口说:“可以帮我甩钩吗?”
他才如梦初醒般地抽回目光,拿过他的鱼竿猛地一甩。
没甩远。
啧。
贺延在内心骂了句自己,轻咳一声重新甩钩。
这回距离要远一些,贺延笑着把竿回递给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妈的临时参与,堰塘里的钓鱼钓势顿时扭转。
这头贺延还在给自己的鱼钩挂饵料,那头薛宸就敏锐地动了动,扬手抬起了鱼竿。
一条半个巴掌大的小鱼在空中飞出一截抛物线。
“厉害啊,”贺延见他动作,单边眉毛往上一挑,笑着接过竿:“这么能钓。”
“嗯。”薛宸看了他一眼,接过他另一只手里的鱼竿,“这次我来甩竿。”
贺延略显意外地看着他:“嗯?”
薛宸回看:“嗯?”
贺延低眸扫了眼他的手,“行,你来。”
薛宸大概是有些特别的运动天赋,爬山爬不累的,这会贺延见他甩竿,神似轻轻松松一甩,线钩飞出去,浮标立起来的地方却和刚才贺延扔到的地方相差无几,甚至隐隐还更远些。
贺延挑了挑眉:“有没有人评价过你的运动天赋?”
薛宸不明所以地偏过头,蹲下身固定鱼竿时说:“没有。”
“那现在有了,”贺延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忍俊不禁地轻声附耳过去:“在下佩服。”
“嗯,”薛宸看着他的头往肩头歪了歪,想来是觉得回应的情绪可能有点淡了,他嘴角往上扬了扬,重重地:“嗯。”
“啧。”贺延笑了笑。
贺延把他钓上来的小鱼落钩,扔进旁边提过来的水桶里,入水的片刻,死了半天的鱼又灵活游动起来。
像是听到了动静,薛宸扭头往水里看了一眼。
贺延还没来得及欣赏他,余光瞥见浮标动了动,忙招呼道:“哎,动了!”
于是两人手忙脚乱地捞竿,上来的是一条和方才差不多大小的鱼。
“你专钓小的啊。”贺延把鱼钩从小鱼嘴里弄出来,说笑道。
“大鱼也不吃钩啊。”薛宸从他手里把小鱼摸到手心里,用指尖点了点它的头。
小鱼张了张嘴。
贺延笑了笑,问:“还钓吗?”
“你钓。”薛宸发现小一些的鱼格外灵活油滑,窝在手心里就开始乱折腾,没两秒钟他就把鱼扔回水桶里。
太闹腾了,他不喜欢。
擦手时,薛宸说完剩下半句话:“我要画。”
贺延低头挂饵,闻声问了句:“画什么?”
薛宸擦干净手,很轻地回了句:“不知道。”
贺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嗯?”
“看起笔,”薛宸抱起画板抽出画笔,轻灵地转了圈笔后,他解释道:“起笔是什么样,画就是什么样。”
当然这是起笔**不强烈的时候。
他会在随便勾出来的一横一弯中,迅速捕捉到能加以扩充延展的元素。
他的很多画都是这样的。
贺延觉着这说法挺新奇,于是跟着问说:“怎么起笔?”
“随便。”薛宸抬了抬头,目光穿透波光粼粼的水面直抵对面青葱的山野,沉静地看了片刻他又看回画板。
贺延问:“随便一个人来起一笔,你来画也是可以的吗?”
薛宸点头:“嗯。”
贺延偏头看向他的侧脸,沐光的侧颜其实更显皮下的骨,而薛宸的眉骨、鼻骨都像是雕塑里的细琢,异常优越。
他眯了眯眼,说:“那我试试?”
“嗯?”薛宸偏了他一眼,果断说道:“不。”
贺延眉心不太明显地皱了下:“嗯?”
薛宸起笔:“我有想画的。”
贺延小声叹了句:“是吗?”
薛宸确实有想画的。
想画的是贺延。
沐光而笑的贺延。
日光和月光是极其特别的自然光线。
日光明亮,月光清亮。
静静地洒落在人身上,围渡一层淡淡的光晕,若是光里的人给力些,肉眼便能感到那抹惊艳。
当然这抹惊艳并不一定能完全被定格——也是为何画家和摄影师不同。
摄影师眼里所见和现实所拍,其间差别更多来自外界。
而画家则不同,更多差别来自自身水平,技法的处理会让现场的还原精准程度高到难以想象。
薛宸显然是后者。
贺延方才迎着阳光展颜,眼里的笑意分明。
他笑起来和不笑还是有些区别的。
若是不笑,身上会现出一些类似于气场的东西,大概是长期作为选手,自然而然对对手形成的东西。
而笑起来的话,不论是浅笑与欢笑,都会为他渡上一层柔性的光。
整个人都是亮的——视线不忍离开他的那种亮,并不刺眼。
画笔的第一笔是虚的,虚虚一笔勾了个虚无缥缈的轮廓。
而后薛宸在这细化的框架里一点点扩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是很久吧。
毕竟贺延鱼都钓上来一条了。
薛宸这条鱼还不错,肥肥的,一条顶薛宸三条的体量。
扔进水桶后,他向薛宸的画板俯视而去,看清画的内容时他微微一愣。
又画的是他。
贺延感叹说:“头次见你用色。”
画里的他半蹲在勾起的脚根处,一腿曲着一腿几乎要跪到地面,正低头挂饵。
而上色的地方,便是身上的衣服。
薛宸拿着彩铅横擦过画上人的双腿,闻声顿了顿:“我学过彩绘。”
“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只是第一次见有些惊讶。”
贺延垂眸看着薛宸,大概是在想着色或者构图的问题,薛宸停下了动作,上半身微微后仰,帽子下的眼睛很认真地锁在画纸上。
不知道是哪个点触动到他。
他忽然很想把这一幕拍下来。
但是……
贺延在出神之际听到自己问说:“能借你手机拍个照吗?”
薛宸一只手扶画板一只手插了三只笔,没空,只说了句:“你拿。”
贺延便蹲下身,把他兜里的手机摸了出来。
走走停停找了几个摄影点。
贺延最终按下了定格。
照片里,冬阳是暖融融的,薛大画家向前倾身,神色不清但气质认真,笔尖正点在画中贺延的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