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肆看着童妙笙在方砚理调侃性质的一声“哇喔”中,若无其事地松开他,走到那个男生旁边去问他有没有被吓到。
许知勉和女高中生一样吓得脸色发青,童妙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轻轻喘气。她拍拍他的肩,笑眼弯弯地说:“你也会被吓到呀。”
许知勉缓了一会儿,然后平静道:“我好了,继续往后面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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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解密也都是童妙笙一个人在想,一个人在解。她的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了。先前那种初入密室的雀跃与好奇退潮般从她脸上消失,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每看到一个精巧的机关或骇人的布景都要小声惊叹一声“好好玩”。
她仿佛进入了状态,整个人沉浸在游戏之中,安静而专注。
当女高中生还在为桌上那瓶装着可疑猩红色液体的烧杯感到恶心时,童妙笙已经无声地打开了抽屉,取出里面一张看似无关的订单;当方砚理试图去拧一个水龙头看有没有水时,她正仰头看着天花板上一组毫不起眼的、由化学符号组成的序列。
她的话变得很少,整个人沉浸在逻辑的漩涡里,外界的声音似乎都被屏蔽了。女高中生曾试着提出一个想法:“这个温度计是不是要看度数?”童妙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依然锁定在墙上一张元素周期表被撕去的角落。
然后,在经历了外人无法窥见的、完整而复杂的内部推演后,她会突然动起来,动作精准,目标明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犹豫。
“咔哒。”
伴随着一声轻响,通风管的栅栏门滑开了。又一个关卡被她平静地破解。
女高中生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上一个多头的小女孩,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最初的轻视和担忧早已被一种混杂着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取代。她看着童妙笙用一种与她年龄,外貌全然不符的沉稳和智慧,一路引领着队伍前进,自己却连题目在哪里都时常后知后觉。
一种“我这么大个人还不如个小学生”的羞赧让她脸颊发烫。在童妙笙解开第四个房间的机关,让一扇暗门缓缓打开时,女高中生终于忍不住了,她快走两步追上正准备进入下一个区域的童妙笙,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厚着脸皮开口:
“那个……小妹妹,你等等。刚才那个,到底是怎么解的?我……我没怎么看懂。”她指了指身后那个由齿轮和杠杆组成的复杂机关。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童妙笙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人在问她问题。她抬起头,看到女高中生脸上真诚的困惑,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或炫耀的神色。
“姐姐你看,”她转过身,耐心地指着已经被复位的机关核心,语气认真得像在讲解一道数学题。
“这个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很容易注意到。最大的齿轮转动一圈,会带动旁边三个小齿轮各转动不同的圈数……”
她语速平稳,逻辑清晰,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等她讲完看向女高中生,余光注意到笑总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密室里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却衬得他那双眼睛愈发幽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所有的光似乎都能被吸进去,却泛不起一丝涟漪。
笑总目光微微一动,不再是余光的捕捉,而是精准地、径直地迎上了她下意识望过去的视线。
空气仿佛在那一刹那凝固了。
黑暗中,两双眼睛无声地对上。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在那片幽暗的底色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极淡的了然,甚至是一闪而过的……笑意?
童妙笙垂下眼,很快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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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高中生对童妙笙先前那点“以吾一日长乎尔”的优越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钦佩。她亦步亦趋地跟在童妙笙身后,直到童妙笙解开最后一个谜题,按下那个象征着通关的按钮,沉重的铁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缓缓向外打开。
一股强光顿时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冲入童妙笙的眼睛里。那光芒刺目而滚烫,让她眼前瞬间一片雪白,伴随着尖锐的刺痛感。她抬手用手背挡住了眼睛,在原地停顿了好几秒,才勉强适应了外界的光线,眨着依然有些模糊和水汽氤氲的眼睛,看向门外。
工作人员正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他看着这几个——尤其刚才在监控里看到的、一直充当领头羊角色的、个子最矮的童妙笙,语气充满了赞叹:
“你们好厉害啊!比预计时间快了将近一半就出来了!”
童妙笙挺直了背脊,她轻轻应了句:“一般吧。”下巴不自觉地抬高了半分,随即假装被墙上的海报吸引,悄悄把翘起的嘴角藏进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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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刚才被吓到、下意识钻进笑总怀里那一刻起,一种微妙的异样感就在童妙笙心里悄悄生了根。她退回到安全距离,心跳尚未完全平复,却不仅仅是因为方才的惊吓。有一股更缥缈、更难以言喻的波澜在胸腔里荡漾开来。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留意他,像在解一道没有明确条件的谜题。吸引她的点是什么呢?
是他脸上那抹仿佛永远不会褪色的笑意,像午后阳光一样带着暖意,却又看不透底色?
还是从短暂的对答案环节中,窥见他身边朋友那不俗的成绩,进而隐约勾勒出他可能身处一个优秀圈子的轮廓?
又或者,是他在密室昏暗的光线下,那份近乎懒散的游刃有余?他分明没做什么事,却自有一种沉稳的气场,如同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力量。
她试图捕捉一个确切的答案,思绪却像指尖流沙,怎么也握不住实体。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催生了一种纯粹的渴望——她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这念头来得莫名却强烈,让她自己都有些讶异。
仿佛有一种未知的引力,在她尚未察觉时就已经悄然作用,让她这颗原本按照自己节奏公转的小星球,不由自主地偏离了轨道。
她甚至在脑海里搜寻着比喻。像笼中的鸟儿渴望辽阔的蓝天吗?不,那向往过于自由和遥远,带着一种挣脱当下所有束缚的冲动,她的心情并非如此。
像池塘里的鱼儿渴望一望无垠的大海吗?似乎也不对,那感觉太过孤独和悲壮,隐含着告别过往的决绝,她的渴望里没有这份沉重。
抑或是像久旱的荒野渴望甘霖?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她否定了——不,这更不贴切,那完全是一种濒死的求救,充满了生命尽头的痛苦与焦灼,而她的感觉远没有到那种程度。
她的感觉并非如此。那些比喻都太宏大,太具有戏剧性。她的渴望更私密,更精准,也更……温和。就像在空旷的房间里,唯独接收到了一个特定频率的信号,微弱,却持续不断,清晰得不容忽视。那个信号从他所在的位置散发出来,不带任何压迫感,只是单纯地、友好地循环播放着一句简单的讯息:
“来和我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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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盘结束以后,那几个人还在嬉笑打闹着,
“走吧?”许知勉说。
“等我一下。”童妙笙说完,悄悄走到那几个人附近,听他们的对话。
“真的好简单,如果解密再难一点,应该会更有趣些。”这是女生的声音。
“诶?我们是不是破了最快通关记录?我去,我们也太牛了吧。”
“……你怎么好意思说的,和我们有关系吗?不都是那个女生解的?”
笑总站在一旁听他们聊天,笑而不语。他修长的手指握着手机,划动着屏幕,似乎在找接下来去什么地方玩。
见他们准备要走,童妙笙赶忙走到他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好。”
赵宇肆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好整得有些措不及防,他循着声源低头往下看,见是一个小身影,扬了扬嘴角:“哟,什么事?”
童妙笙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吧。”
说完,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着答复,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赵宇肆脸上还维持着友好的微笑,他微微收敛了一点笑意,堂而皇之地对上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扒出点什么来。
“嗯……我很欣赏你的开朗和勇气,”赵宇肆斟酌着字句,慢悠悠地说,“但我觉得,能和陌生人有这样美好的邂逅,也挺不错。”
童妙笙垂下眼睛,沉默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脸颊缓缓变得热起来。
旁边的方砚理几乎一下子就要跳起来,他指着赵宇肆问旁边的方砚棠:“他这样……为什么没有被打?这个月都第几个了?怎么没一个女生扇他!?”
没等人答,方砚理又继续跳脚道:“凭什么没有女生问我的名字……就凭笑总那张脸吗……我长得就不好看吗……啊……气死我了!”
方砚棠本来还看热闹地望向赵宇肆那边,脸上挂着笑。听到这话,她额角狠狠一跳,漂亮的五官也染上些怒意,咬牙启齿地说:“蠢货……你再跺脚……我要把你的腿砍了。”
童妙笙注意到旁边的动静,从善如流地走到那个漂亮男生旁边:“那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还愣愣的,对着她眨了眨眼,睫毛宛如蝴蝶扑闪着翅膀,一颤一颤。等他反应过来,方才气得发青的脸慢慢恢复原状,咧出一个笑,手指着自己:“诶?问我吗?”
童妙笙:……
“对。”
“那太好了!我叫方砚理,笔墨纸砚的砚,物理的理。这是我妹,小棠棠。还有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同志……呃,就不透露他的姓名了。”
说完他开始掏手机,一边道:“我们加个微信?”
童妙笙刚要说自己只有电话手表,没有微信。刚在一直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许知勉,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突然窜出来接上了话:“她没微信,加我的,回头我把电话告诉她。”
“诶?好。”
童妙笙也没意见,下意识又望向笑总。对方也直直看看她,不过没几秒就移开了视线。
她回忆起刚才他对她说的话:“我欣赏你的开朗和勇气……”
他欣赏我。
这个认知让童妙笙不由愉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