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梧秋没有离开。
当警方取证人员完成工作、带着那个装着牙齿的丝绒盒和其他可能的微量物证离开后,她依然站在姜临月客厅的中央,像一尊凝固在风暴中心的雕像。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她轮廓上镀了一层冷硬的光边。
“他观察过这里。”季梧秋突然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她没有看姜临月,视线扫过客厅的布局,最终落在阳台上。“不止一次。”
姜临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阳台对着另一栋楼的侧面,没有直接的视线干扰,但远处有一片公共绿地和更远处的高层建筑。
“最佳观测点,”姜临月冷静地接上,“是斜对面那栋灰色公寓楼,中间楼层,朝南的单元。视野可以覆盖我这里客厅和主卧的窗户。”
季梧秋微微颔首,对姜临月瞬间的理解和精准判断毫不意外。“我会让人去查那个单元的租赁记录和近期出入人员。但他很可能已经离开了。”
“他留下了‘礼物’,完成了宣告。接下来是观察期。”姜临月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会想知道我的反应,你的反应。”
“恐惧。”季梧秋吐出这个词,像在品尝某种毒药的味道,“他想看到恐惧。不是惊慌失措的那种,而是缓慢渗透、逐渐瓦解理智的那种。梧桐当年…”她顿住了,下颌线绷紧,后面的话消散在空气里。
姜临月没有追问。她走到厨房,倒了两杯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避开了之前摆放丝绒盒的位置。季梧秋没有动,依旧站着,仿佛被钉在原地,与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他选择牙齿,”姜临月开口,语气是纯粹的学术探讨,像在分析一个有趣的案例,“而不是骨头碎片,或者其他更容易保存的部位。为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轻微地转动了季梧秋紧绷的状态。她的目光聚焦回来,落在姜临月身上,带着思考。“牙齿坚硬,难以破坏。可以保存很久。而且…它与声音、与生命力有关。失去牙齿,意味着某种…沉默。某种生命力的剥夺。”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幽深,“他带走梧桐的牙齿,可能是一种象征性的…让她永远沉默,无法诉说他的罪行。”
“也可能是一种战利品。”姜临月补充,“证明他曾经完全掌控过一个生命。”
季梧秋的瞳孔微微收缩。“是。”
两人陷入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被共享的认知。她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杀手,还是一个收藏家,一个沉迷于自己暴力美学的仪式主义者。
“他会如何接近我?”姜临月问,坐了下来,拿起水杯,但没有喝。
季梧秋终于移动脚步,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与姜临月隔着一个空位。她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是一个极度专注的姿态。
“他不会直接暴力闯入。那不是他的风格。他会制造‘偶然’。”季梧秋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可能是你常去便利店的新店员,可能是你公寓楼里突然出现的‘维修工’,甚至可能是某个案件里你需要接触的、看似无关的‘证人’。他会找到一个角色,一个能自然地、不引人怀疑地接近你的身份。”
“观察,试探,建立一点联系,然后…”姜临月接口。
“然后,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收网。”季梧秋交握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他会享受这个过程,享受看着你一步步走入他编织的网。就像他对梧桐做的那样。”
“梧桐当时…”姜临月的声音很轻,带着谨慎的探询。
季梧秋沉默了很久,久到姜临月以为她不会回答。客厅里只有时钟秒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她信任他。”季梧秋最终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磨砂般的质感,“那个人…我不知道他以什么身份出现,但他赢得了她的信任。她甚至可能…喜欢过他。失踪那天,她告诉妈妈要去见一个朋友,脸上带着笑。”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们后来才知道,那个‘朋友’根本不存在。他伪装了整整一个学期,以一个同龄人的身份,通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方式,和她成为了‘朋友’。”
姜临月能想象那场景。一个精心伪装的捕食者,耐心地潜伏,挑选着最完美的猎物,用虚假的认同和关怀编织陷阱。而季梧秋,作为姐姐,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在当时一无所知,直到无法挽回。
“所以,他会试图获取我的信任。”姜临月总结,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确认一个实验参数。
“他会尝试。”季梧秋抬起眼,目光如冰冷的探针,“但他低估了你。你不是十四岁的梧桐。你见过太多黑暗,你本能地不信任表象。”
“而你,”姜临月看向她,“你会在他试图建立信任的时候,找出他。”
“我会在他碰到你之前,撕下他的面具。”季梧秋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确定。
夜幕完全降临。房间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在两人周围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将她们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仿佛两个共同守护着某种秘密的盟友。
“今晚我留在这里。”季梧秋说,这不是商量,而是陈述。她需要确保姜临月的安全,更需要守在这个刚刚被侵犯过的空间,感受那个幽灵残留的气息,试图捕捉到一丝线索。
姜临月没有反对。她起身,从客卧拿出干净的床单和被褥,铺在沙发上。动作熟练而安静。季梧秋看着她忙碌,没有提出帮忙,也没有说话。
铺好床铺,姜临月直起身。“卫生间在那边,里面有新的毛巾。如果需要什么,告诉我。”
季梧秋点了点头。
姜临月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季顾问。”
季梧秋看向她。
“他不会得逞的。”姜临月的声音平静而坚定,“无论他想要什么。”
季梧秋凝视着那个挺直的背影,片刻后,才低低地回应了一声,几乎听不见。
卧室门轻轻关上。季梧秋独自留在客厅的灯光下。她走到沙发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那里,环顾这个属于姜临月的空间。简洁,有序,几乎没有多余的私人物品,像一个临时落脚点,而非一个家。这和她很像。
她走到刚才姜临月站立的位置,看向拉紧的窗帘,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对面黑暗中可能存在的窥视。那个缠绕她多年的幽灵,因为姜临月的出现,再次变得清晰、具体。仇恨和追踪的本能在她血液里苏醒,冰冷而灼热。
但同时,一种陌生的、被她刻意忽略的感觉也在滋生——一种不希望另一个人因为自己的过去而受到伤害的责任感。这种感觉让她不适,却无法剥离。
她最终在沙发上坐下,没有躺下,只是靠着,闭上眼睛。耳朵却捕捉着这间公寓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水管里水流过的声音,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鸣,还有卧室里几乎听不见的、姜临月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