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月站在自家客厅中央,手里还拿着刚取回的晚报。房间里的状态让她瞬间冻结——所有物品都在原位,整洁得过分,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消毒水气味。她的目光扫过书架,掠过沙发,最终停在茶几上。
那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丝绒盒子,端端正正地摆在她平时放咖啡杯的位置。
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缓缓放下报纸,身体保持静止,只有视线在房间里再次扫视,确认没有其他异常。然后,她走向茶几,步伐稳定,没有发出声音。
丝绒盒子没有锁扣。她用指尖轻轻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威胁性的物品,没有血腥的警告。只有一枚陈旧发黄的牙齿,安静地躺在黑色丝绒衬垫上。一颗人类的臼齿,牙根部分带着一丝干涸的、暗褐色的痕迹。牙齿旁边,放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
姜临月没有碰那颗牙齿。她戴上随身携带的取证手套,用镊子小心地展开纸条。上面是用打印机打出的宋体字:
“季梧桐向你问好。”
血液似乎瞬间冷了下来。姜临月非常清楚这个名字——季梧秋从未对外公开的、早已逝去的妹妹的名字。
她立刻拿出手机,不是打给警局,而是直接拨通了季梧秋的号码。电话接通得很快。
“姜法医?”季梧秋的声音传来,背景安静,她大概在家。
“有人进了我家。”姜临月的语气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但语速稍快,“留下了一个盒子,里面有一颗人类臼齿,还有一张纸条,提到你妹妹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三秒。这对季梧秋而言,已是极不寻常的情绪波动。
“位置。”再开口时,季梧秋的声音像是淬了冰。
“客厅茶几。东西我没动,戴了手套用镊子查看了纸条。”
“别碰任何东西,别清理任何表面。我二十分钟内到。”季梧秋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确保门锁好,在我到之前,不要接任何陌生电话或信息。”
电话挂断。姜临月放下手机,再次环顾这个她住了多年的空间。此刻,每一件熟悉的家具都仿佛潜藏着陌生的恶意。她没有惊慌失措地检查每个角落,只是站在原地,深呼吸,让过于敏锐的感官记录下所有细节——那残留的陌生气味,空气中极细微的灰尘分布改变,以及一种被侵入、被审视的冰冷感觉。
她走到门口,再次确认门锁完好,没有暴力破坏的痕迹。对方是技术开锁,或者用了其他更巧妙的方式。
等待季梧秋的时间里,姜临月没有坐下。她站在客厅靠近阳台的位置,那里视野最好,可以同时观察到入口和大部分客厅区域。她的思维高速运转,将这颗牙齿与近期所有未破获的案件,尤其是与季梧秋可能相关的旧案进行交叉比对。季梧桐…那应该是很多年前的案子了。如果真是同一个凶手…
门铃在十八分钟后响起。姜临月通过猫眼确认是季梧秋,才打开门。
季梧秋快步走进,身上带着室外的凉意。她没穿平时那身标志性的西装,而是一件深色外套,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神却锐利得骇人。她甚至没看姜临月,目光直接锁定在茶几上的那个黑色丝绒盒。
她走过去,没有立刻碰盒子,而是先俯身,隔着一段距离仔细观察那颗牙齿和纸条。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非常细微,但姜临月捕捉到了。
“是梧桐的。”季梧秋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她十四岁时失踪,三天后被发现。尸体不完整,缺少了三颗牙齿,这是其中之一。”
姜临月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看着季梧秋,看到她那总是挺直的背脊此刻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回来了。”季梧秋说,目光终于从盒子上移开,看向姜临月。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姜临月从未见过的情绪——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而且,他盯上了你。”
“为什么是我?”姜临月问。这不是恐惧,而是纯粹的探究。
季梧秋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寻找某种痕迹。“因为我们一起办了陈永言的案子。媒体有报道,提到过我的名字,也可能提到了你。或者…他一直在某个地方观察着我。看到我身边出现了…一个合作者。”
“合作者”这个词被她用了一种特殊的重音说出。
“他是在挑衅你。”姜临月得出结论,“通过我。”
“不止。”季梧秋摇头,目光再次落回那颗牙齿上,眼神复杂得像是在看一个活物,“他在建立连接。将他的过去,我的过去,和你的现在连接起来。这是一种…仪式性的宣告。”
她终于戴上姜临月递过来的手套,用镊子极其小心地拿起那颗牙齿,对着光线仔细查看。
“牙根部的痕迹,”姜临月说,“看起来像陈旧血渍,但颜色有点异常。”
季梧秋轻轻将牙齿放回盒内,关上盒盖,仿佛不忍多看。“他会再次联系你。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姜临月的手机在此时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季梧秋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姜临月解锁屏幕,点开信息。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校服、笑容羞涩的少女,背景是某个学校的操场。女孩的五官,与季梧秋有几分隐约的相似。
照片下面,有一行手写的日期,正是很多年前,季梧桐被报失踪的那一天。
季梧秋看着那张照片,下颌的线条绷紧到了极致。她伸出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那个少女的脸庞上方悬停,微微颤抖,最终却没有落下。
“他手里有梧桐的照片。”季梧秋的声音低哑,“很多连我都没有的照片。”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那颗牙齿更甚。这意味着,凶手不仅杀害了季梧桐,还曾近距离地、长时间地观察过她,甚至可能…保存着她的遗物,作为某种扭曲的纪念。
姜临月沉默地将手机递近一些,让季梧秋能更清楚地看到那张照片。她没有说话,只是提供这种无声的支持。她能感觉到季梧秋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几乎实质化的痛苦和愤怒,但它们被一层坚不可摧的理智强行封锁着。
“他想要什么?”姜临月轻声问,更像是引导季梧秋思考,而非寻求答案。
季梧秋闭上眼,几秒钟后再次睁开,里面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分析。“他想要重温。想要再次体验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想要我…再次感受失去。”她的目光转向姜临月,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而你,是他选中的新剧本里的主角。”
客厅里一片死寂。两个女人站在中央,被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幽灵用过去的亡魂和现在的威胁连接在一起。
“我们需要制定策略。”姜临月的语气恢复了绝对的冷静,像在讨论一个待解剖的案例,“被动等待不是办法。”
季梧秋点头,眼神重新聚焦,变得计算而锐利。“他会再次行动。他会试图接近你,观察你的反应,甚至可能…尝试复制当年对待梧桐的模式。我们需要让他认为他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
“引出他。”姜临月明白了她的意思。
“风险很高。”季梧秋警告,目光紧紧锁住她,“他不是陈永言那种沉浸在自我逻辑里的学者。他是纯粹的捕食者,狡猾,耐心,享受过程。”
“我知道。”姜临月迎上她的视线,眼神里没有任何退缩,“但这是找到他的唯一途径,不是吗?为了梧桐,也为了杜绝下一个受害者。”
季梧秋凝视着她,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位冷静的法医身上那种近乎冷酷的勇气。最终,她缓缓点头。
“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一个人。”季梧秋的声音低沉而确定,“我会在阴影里。每一步,我都会在。”
这句话不像承诺,更像一个誓言。一个基于共同危险和复仇**的、冰冷的同盟宣告。
姜临月看着季梧秋眼中那片重新凝聚的、指向特定目标的寒冰,点了点头。她将手机放回口袋,那颗牙齿和那张照片带来的不适感,被一种更强烈的、追猎的决心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