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时云一没有进来,只是将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和几张照片塞了进来,迅速说道:“失踪者叫王强,三十二岁,无固定职业,平时在城东几个零工市场蹲活,有酗酒史。四天前晚上离开租住的棚户区后失踪,室友昨天报的案。这是他的资料和照片。技术科那边确认凝固剂里的粘合剂成分,常用于一些皮革作坊或者……地下自制模型爱好者。”
门再次合上,隔绝了外面相对清新的空气。
季梧秋弯腰捡起地上的报告和照片。照片上的王强穿着脏兮兮的工装,对着镜头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背景是杂乱拥挤的棚户区。一个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的、微不足道的生命。报告上的信息很简单,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灰暗的人生轮廓。
姜临月已经脱下手套,走到消毒池边快速清洗,然后拿起那份技术科的成分分析简报,快速浏览。“粘合剂来源特殊,流通范围有限。这是条重要线索。”
季梧秋将王强的照片放在解剖台不远处的操作台上,与那具恐怖的“琥珀”尸体形成残酷的对比。她看着照片上那张尚且鲜活的脸,又看向台上那扭曲凝固的形态,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愤怒再次翻涌。这不是一个抽象的“受害者”,这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过往的人。
“皮革作坊…自制模型…”季梧秋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大脑飞速运转,“凶手有手工制作的爱好或技能,可能从事相关行业,或者有渠道获取这些材料。他对‘改造’和‘重塑’有执念。”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尸体那些镶嵌物上,“羽毛、玻璃、齿轮……这些不是随机捡来的垃圾,是他精心挑选的‘材料’。他在进行一种……拼贴创作,用活人作为基底。”
这个认知让实验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需要排查城东区域所有登记在册的皮革作坊、模型店,以及化工品黑市流通渠道。”季梧秋对刚重新戴上手套的姜临月说道,语气是惯常的冷静,但语速稍快,“还有那个化工厂,必须进行地毯式搜索,他有极大可能在那里有一个‘工作室’。”
姜临月点了点头,已经开始准备对尸体进行更深入的取样,重点是那些镶嵌物与人体组织的结合部位,以及那个被强碱腐蚀出的空洞内部。“我会尽快完成毒理和病理的深入分析,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凶手手法和工具的证据。”
正在这时,季梧秋的手机震动起来。她看了一眼,是许伊之。接听,按下免提。
“梧秋,临月,”许伊之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背景的杂音,像是在移动中,“我们根据王强室友提供的最后出现地点,调取了周边监控。发现他失踪当晚,曾和一个穿着深色连帽衫、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在‘老张杂货铺’门口有过短暂交谈,随后一起离开,方向大致指向化工厂区。正在追踪沿途摄像头。另外,排查组反馈,城东‘振兴路’有一家已经关停大半年的‘老陈皮具店’,店主儿子陈强有化工背景,性格孤僻,最近行踪诡秘,有邻居反映曾闻到过他家里传出类似化学品的怪味。”
陈强。皮具店。化工背景。怪味。
所有线索似乎瞬间收束,指向一个清晰的目标。
“地址发我。我们马上过去。”季梧秋立刻说道。
“我已经在路上了,带了人。你们直接从局里出发,我们在皮具店汇合。小心,嫌疑人可能极度危险!”许伊之说完便挂了电话。
实验室里再次只剩下她们两人,但气氛已截然不同。之前的凝重被一种临战前的紧绷所取代。目标出现了。
季梧秋看向姜临月,发现对方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相撞,不需要任何言语,瞬间达成了共识。姜临月迅速脱下防护装备,开始收拾必要的现场勘察工具包。季梧秋则拿起手机,将许伊之发来的地址转发过去,同时快速检查了自己的配枪。
动作利落,默契无声。
几分钟后,两人已经坐进了车里,季梧秋发动引擎,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出警局。窗外城市的景象飞速倒退,阳光刺眼,却驱不散心头那股因即将面对未知极端危险而产生的寒意。
季梧秋专注地开着车,下颌线绷紧。她的大脑没有停止思考。陈强……如果他就是凶手,他的动机是什么?随机选择?还是王强身上有什么特质吸引了他?那种将人“琥珀化”的仪式感,到底满足了他什么样的心理需求?
姜临月坐在副驾驶,默默检查着勘察箱里的器具,确保一切就绪。她的侧脸在快速移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专注和冷静一如既往。偶尔,她会抬眼看向前方道路,或者通过后视镜观察后方,警惕任何可能的尾随或异常。
车内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她们都知道,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比沈遇更加不可预测、行为模式更加诡异的对手。
“那个粘合剂,”季梧秋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干涩,“如果真是他自制的,说明他不仅懂化学,还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和……耐心。”
“嗯。”姜临月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现场可能会找到更多‘作品’的半成品,或者……材料。”
材料。这个词让季梧秋的胃部微微抽搐。她想起王强照片上那张笑脸,想起解剖台上那只凝固着惊恐的眼睛。
车子驶入城东区域,周围的建筑逐渐变得低矮、破败。振兴路是一条狭窄的老街,两旁多是些关门闭户的店铺,显得异常冷清。根据导航,老陈皮具店就在这条街的尽头。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许伊之带队的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警灯无声闪烁,穿着防弹背心的警察们已经疏散了周边零星的住户,并包围了一间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卷帘门紧闭的店铺。店铺的招牌歪斜着,“老陈皮具”几个字褪色严重。
季梧秋将车停在警戒线外,和姜临月迅速下车。许伊之迎了上来,脸色凝重。
“里面没动静,敲门也没反应。已经确认后门也被从里面堵死了。准备强攻。”许伊之言简意赅。
季梧秋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拔出了配枪。姜临月则拎着勘察箱,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店铺的门窗结构。
突击队员已经就位,破门锤对准了卷帘门锁的位置。
许伊之举起手,猛地向下一挥。
“砰——!”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卷帘门应声扭曲、弹开,露出后面一道同样老旧的本门。突击队员没有丝毫停顿,再次撞开木门,烟雾弹和强光震撼弹被迅速投入,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响和刺目的白光,队员们鱼贯而入。
“安全!”
“安全!”
“发现目标!在里间!重复,发现目标!”
对讲机里传来急促的通报。季梧秋和姜临月对视一眼,在许伊之的示意下,紧随突击队员之后,冲进了皮具店。
店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皮革的鞣制味、某种化学溶剂的刺鼻味,以及……一种熟悉的、甜腻中带着**的气息。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工具、边角料和空化学试剂瓶。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用皮革和废弃零件拼接成的“作品”,有些看起来像扭曲的人形,有些则完全是抽象的怪物,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
穿过杂乱的外间,里面是一个更加狭小、几乎密不透风的工作室。而工作室中央的景象,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的季梧秋,也瞬间血液逆流,瞳孔骤缩。
一个瘦削的男人,穿着沾满污渍的围裙,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工作台前。工作台上,赫然是另一具处于“制作”过程中的躯体!同样被强碱部分腐蚀,同样被那种透明的凝固剂覆盖,镶嵌着羽毛、玻璃和齿轮……只是这一具,看起来还是个少年,身形更加瘦小,姿态更加扭曲。男人手里正拿着一个细长的工具,似乎在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少年脸上那片即将凝固的胶状物,专注得仿佛在雕琢一件真正的艺术品。
听到身后的动静,男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他的脸很普通,甚至有些苍白文弱,但那双眼睛,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里面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近乎痴迷的、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狂热。他的目光掠过全副武装的警察,掠过黑洞洞的枪口,最后,竟然落在了季梧秋和姜临月身上,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怪异而满足的微笑。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看……我的新作品……比上一个……更完美了……”
那一刻,季梧秋握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