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很适合思考,至少谢星衍是这样认为的。他深呼吸两下,活动活动站僵的腿脚,缓慢走回到房间,简单洗漱后上床睡觉。
谢星衍从部队退役后很少能梦到战场,那些年的记忆像是被永久封存了一样,甚至有一段时间许清淮的长相都些模糊。有时候在大街上能看到那个人的大屏介绍,他都会眯着眼睛努力看清远处的照片,然后询问自己:许清淮是长这样的吗?
可能是许清淮的突然出现,让谢星衍的情绪产生波动,这一晚他睡得很不踏实,近在咫尺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一直萦绕在身边。
一直到晨光熹微,谢星衍的生物钟强制让他开机,他浑身是汗,胸口大幅度起伏着,谢星衍知道自己梦魇了,起身给自己倒杯水,缓解那种濒死的感觉。他从衣柜中找出干净的黑袍换上,今早是他主持晨祷。
谢星衍对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想法都压在心底,表情重新归于淡然。
晨祷走着固定的程序,信徒们低声的祈祷与唱诗班的歌声回荡在教堂穹顶之下。谢星衍站在交叉点,温和有力的声音通过房间特殊的构造传遍整个主厅,他宣讲着关于宽恕与和平的教义。
“前两天的警报着实将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谢星衍放下经书,信徒们也不再低头祈祷,反而看向逆光中的年轻神父,“但是一切终将归于平静,生活还需要继续,请,不要放弃希望。”他作为一名退役军人知道这个警报背后的危机,这份刻意维持平静的宣讲,不知能不能安抚到普通人的内心。
晨祷结束,谢星衍和唱诗班的成员确认明天的歌曲,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亲爱的神父,看来昨晚并没休息好。”许清淮对谢星衍的状态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刚刚在交叉点诵经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前面人眼睛无神,眼眶浮肿,还有快到掉到脸颊的眼袋。
谢星衍动作一顿,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许清淮不知何时去而复返,依旧穿着笔挺的军装,靠在门廊边,双手环胸,似乎已经看了他许久,那股甜酒信息素比昨日收敛了许多,却依旧若有似无地萦绕在空气中。
“许上校观察人的本事倒是不减,隔着那么远都能感知到我的状态比较差劲。”谢星衍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语气平淡无波,只不过唱诗班的成员好奇地抬头,他们也想看看许清淮上校的真容。
许清淮走近几步,目光落在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把其他无关人员清退,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谢星衍转身,略带歉意地给唱诗班成员微微欠身,“明天的祷告就按我们刚刚说的那样,抱歉,我先行一步。”随后他向后伸手,摸到许清淮的袖子把人拽走。
“竟然是许上校!”一人激动地说,“以前都是在新闻里看到他,真人比照片帅多了!”
“是啊是啊,好强大的Alpha气息。”
“你们不好奇为什么星衍神父认识许上校吗?”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姑娘若有所思,只是其他人并未回应她的问题。
回房间的路上,许清淮的金属袖扣冰凉,谢星衍小幅度摩挲着空军特战队的标志,中间的神鹰翅膀他曾描绘了不止千遍,冰冷的袖扣在他的手掌里渐渐温热。
许清淮任由前面的人牵着,就好像小时候在基地,犯了错误都是被谢星衍抓着袖子拎回宿舍。
还记得有次许清淮在没有辅导员的情况下,私自启动训练战机,主教官发了好大的火,说什么都要给他处分。
主教官一巴掌拍在红木办公桌上,“许清淮,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无视基地的规章秩序,说,你的辅导员是谁?!”主教官像是感觉不到掌心的疼,指着许清淮破口大骂。
对比主教官的暴怒,反观许清淮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只说了三个字,“谢星衍”
随后主教官就给谢星衍打了个内部电话,让他来办公室收拾这个混小子。谢星衍倒是腿脚很快,几分钟不到,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
谢星衍进门第一件事,朝着许清淮的屁股就是一脚,没收着力度,小孩儿被踢得向前走了好几步。“刘教官,真不好意思,许清淮又给您添麻烦了。”随后给刘教官赔不是,之后又说了很多好话。
刘教官火气消下去不少,看着手里燃尽的烟,重新点了一根,“唉...新一批的新兵蛋子里,Alpha班的许清淮,Omega班的萧君翊,都不是省油的灯。”
谢星衍一听到许清淮和萧君翊的名字,头比两个大。“哎呀,您说这巧不巧?他俩的辅导员都是我,以后我少不了来您这喝茶,哈哈哈哈。”他心想:许清淮是明着捣蛋,就差把“我是刺头”写在脑门上;萧君翊是蔫儿坏,人前嘴甜撒娇的磨人精,人后就是个小恶魔。
刘教官听到两个人都是谢星衍带,眼神里有了些同情,转头和许清淮说:“行了,念你是初犯,又幸好你辅导员是我的学生,这次就放过你,下次非得让你在大太阳地儿蹲一天!”
“是。”许清淮懒洋洋地回答完就要走,却被谢星衍拦住。
“刘教官,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您放心!”谢星衍敬军礼,拉着许清淮的手腕走出去。
“星衍哥,你慢点儿,我跟不上了。”许清淮皱眉,谢星衍拉着他的袖口,不知是谢星衍生气,还是许清淮年纪小,他都得小跑上才能跟上谢星衍的步伐。
这么多年过去,许清淮都比谢星衍高出去半头,却还是这样拽着袖口走,只是这次谢星衍的步伐慢了很多,他只能小碎步跟着。“进去”,随后是谢星衍关门的声音,这一刻好像和那年重合...
谢星衍的小窝干净整洁,一张单人床,一个立式衣柜,还有一个书桌,简简单单支撑起日常起居。许清淮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觉得教堂对待教职人员还不错。
“带你来我房间,不是让你参观的。”谢星衍给许清淮倒了一杯水,放在书桌上,“有什么紧急事情?”
“哦对,我来是想说空间站的袭击事件,联盟成立了联合调查组,鉴于事件涉密,高层不希望用AI,让你分析现有材料。”
谢星衍听出来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他终于转过身,看向许清淮:“许清淮,我已经退役了,联盟内部事务与我无关。”
“与你无关?”许清淮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压迫感,“前几天你也听到了,战火随时可能蔓延到伊甸星,波及到你想守护的家园和平民。谢星衍,你的大爱会把能力激发出来。”
“我的能力?”谢星衍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嘲,“一个连自己的心魔都战胜不了的人,还有什么能力可言?”
“你看着我!”许清淮突然伸手,抓住谢星衍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看着我,谢星衍,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五年前你就拍拍屁股走人,五年后你还继续当逃兵吗?”
手腕上传来的温度几乎灼伤皮肤,谢星衍试图挣脱,却被抓得更紧。他抬眼对上许清淮深邃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他不敢确认的怜悯。
“我不是逃兵!”谢星衍被这两个字刺痛,“许清淮,你到底想怎么样?”谢星衍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疲惫的沙哑,“已经都过去了...”
“过不去!”许清淮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在我这里,从来就没过去!”他逼近一步,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仅仅是腿伤,对不对?是什么让你像躲瘟疫一样躲着我,然后悄无声息的离开?”
谢星衍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袭来。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偏过头,避开了那灼人的视线。“没别的,人到了年纪,心累。许清淮,你揪着一件破事儿不撒嘴,一点儿都没长大。”
许清淮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逐渐由炽热转为一种深沉的失望和冰冷,他缓缓松开了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彻底放弃了什么。
“好。”许清淮后退一步,恢复了冷酷的样子,好像刚刚红着眼睛委屈控诉的是第二人格,“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调查组有通知函,还希望神父给联盟一个面子,请准时汇报。”他转身就走,步伐决绝。
就在许清淮即将踏出房间门的那一刻,谢星衍看着他那仿佛要与外界所有温暖割裂开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清淮……”
许清淮的脚步猛地顿住,快速回头,虽然话说得很绝,但他心理还是有一些期待。
谢星衍闭了闭眼,“一切……小心”我的乖宝......
许清淮的身形僵硬了一瞬,随即他没有回应,大步离开了宿舍,几分钟后,合金门关住的声音响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谢星衍的世界再度安静。
谢星衍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才抬起刚才被许清淮握过的手腕,他放在鼻尖轻嗅一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属于Alpha的甜酒味。
窗外,伊甸星的人造太阳正缓缓升起,将温暖的光芒洒向大地,却无法驱散谢星衍内心的迷茫。他知道,许清淮的再次出现,已经将他努力维持的平静生活彻底打乱,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战火,以及一段必须共同面对、无法再逃避的过去。
谢星衍拿起桌上的红色文件夹,打开之后是一张星际联盟红头通知函:
关于谢星衍同志配合星际联盟工作的通知函
谢星衍同志:
为进一步推进空间站第三区爆炸事件的分析工作,特向谢星衍同志函询以下工作。为确保本次事件的绝对机密,不得使用任何数据分析系统,涉密U盘已备好,请该同志迅速完成此项工作并写经验总结一份。
请于下周一早八点半,在联盟308室完成报告,特此函复。如有任何需要可联系许清淮上校配合您的工作,时间紧任务重,务必保质保量完成。
星际联盟办公室
谢星衍读完文件,用桌面的香薰蜡烛点燃销毁,拿出信封里装着的涉密U盘。他规划着时间,推掉接下来的所有工作,迅速打开电脑,插上U盘,结合视频一点点分析起来。
不难看出,视频是好几个战机的黑匣子拼起来的,谢星衍用正常倍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纸上写写画画,又0.5倍速和二倍速比较,一点点推理出疑点。
晨光熹微,谢星衍连续几天的头脑风暴,又开始神经性头疼。好几处问题无法解释,又不想给许清淮打电话,冥思苦想却毫无逻辑,经验总结写了好几份都不满意,只好趴在桌子上小憩。
他拿起手机,点进通讯录里,第一个联系人是A 许清淮,那一长串的数字摆在眼前,拇指上下划拉着就是不点。谢星衍困极了,闭上眼睛,手指不自觉弹动一下,电话就这么巧的播出去了,当事人却毫不知情。
“喂?某人没招了,终于给我打电话了?”彩铃没响几秒就被接起,听筒里传来许清淮欠兮兮的声音。
谢星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醒,再一看手机正在通话页面,一瞬间心如死灰。“嗯...你没换号码?”
“我还没等到你的狡辩,不敢换。”许清淮半开玩笑,“你骨头真硬,早看出问题了吧?现在才给我打电话,谢星衍神父,你的时间已经不足二十四小时了哦。”
谢星衍被噎了好几句,许清淮说的也是事实,但他还是忍不住呛电话里的人,“上校日常工作繁忙,几个小问题,不值得给您打电话。”
许清淮最讨厌谢星衍这个样子,本身是想调侃谢星衍,反而给自己整情绪激动了,“屁!你就是需要我!”许清淮手里捏着厕纸,瞬间站起。
谢星衍听声音好像是给小孩儿逗恼了,连忙乖哄,“是是是,我需要你。”